树木应声而碎,狐狸一个翻身滚向一旁,不断运起妖力想驱赶身上的黑雾,却如何不得其法,它们仿佛极地的寒气,一直往他骨头缝里钻,而那个雪夜被抽筋剥皮的痛处跟着越来越强烈,他好像又变成了少年那只任人宰割的狐狸。
恍惚间,他停下了动作,朝江纤尘的方向转过头,一只手臂不知不觉化成了狐爪,指甲里泛起幽绿色的光,那是妖毒,一滴就致命。
不,不可以对江纤尘下手,敢动她一根头发,江冽能当场把他凌迟……可凌迟和被剥皮似乎无甚区别。
时崇不受控制地迈开脚步……
“醒来!”
耳边乍起一声怒喝,那威力就很像用降魔杵当头给邪祟来了一棒子,削得黑雾当场灰飞烟灭。一阵火光骤然亮在时崇识海,在他纷乱的思绪里烧出片空白,时崇哆嗦一下,觉得声音好耳熟,下意识望向逐衡。
逐衡站在不远处,被江冽的结界护着,正跟熊孩子扯皮,压根没空注意他。
时崇竖起耳朵,偷听他们在说啥。
“给你多少钱你能离开我哥?”
“多少钱都不行,不要用钱玷污我们纯洁的爱!”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信不信我剥了你的皮!”
“我不信,你手上连个刀片都没有。”
“……你信不信我把你推出结界去,让那些东西吃了你!”
“我不信,我是个男人,力气比你大,可以先把你推出去。”
“你!你要是敢伤害我,哥哥不会放过你的!我是他最疼最疼的妹妹,你不过是个小白脸而已!”
“可我也是他最爱最爱的小白脸啊。”
“那怎么样,小白脸没了可以再找,妹妹没了,难道我爹能再自己生一个?”
“……”小白脸语塞。
时崇:“……”
也就这两位吧,在这种时候,还有闲心争宠。
时崇拍了拍头,心道自己真是魇住了,看什么小白脸吵架啊,得看小白脸道侣啊,那才是大腿!
时崇手脚并用朝江冽爬过去,然而,他看见让他肝胆俱颤的一幕——
一片木屑纷飞的间隙中,黑雾见缝插针要往江冽身上粘,就在那一刻,江冽忽然撤了防护。
时崇“嗷!”一嗓子:“你作死吗?”
他被控制了吗?要赶紧跑吗?
江冽既没作死,又很清醒,方才支镜吟给他提了个醒——这些黑雾都是“不死之身”,再锋利的真元都无法杀死它们,那么像支镜吟一样吸收它们可以吗?他这样的“非它族类”,能做到吗?
可不等他亲身实践,支镜吟这眼疾手快的孝顺手下就蹿到他身边,一边安慰他“少主别慌”,一边徒手来扯钻进江冽皮肤的黑雾。
江冽:“别……”
支镜吟的手甫触碰黑雾,黑雾就仿佛成了一根软绵绵的线,她手指一个弯曲,黑雾便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拉了出去,然后支镜吟把它们缠成一团,卷抹布一样攥进掌心。
她另一只手朝虚空一探,余下的黑雾也跑不掉,打着旋往她身体里钻。
支镜吟疑惑地问:“别什么?”
“镜吟!你好厉害呀!”偏偏还有个二傻子在一边起哄。
江纤尘正吵着架呢,一边瞪逐衡一边给支镜吟鼓掌:“哥哥,镜吟这算是戴罪立功了吧!”
江冽:“……”
心很累,不想说话。
一旁,逐衡唇边还挂着笑,漫不经心地打量支镜吟一眼,果然,再傻的恶鬼也不会丢掉吞噬的本能,随后他把目光落到时崇身上。
先前还想着这小子七情六欲淡薄,不容易被鬼控制,看来只是没到触发的地步啊,他看得很清楚,江纤尘一句话的功夫,便勾出了藏匿时崇身上不知多久的黑雾,足可见多么强烈的“怨憎会”。
可是这些黑雾又是从哪来的?
有个极其可怕的念头出现在逐衡脑海——难道秘境……
不,应当不会,境灵是从神农鼎中化出的天地灵物,相当于神农鼎的一部分,不会被黑雾污染……吧?
起码上次他见境灵,境灵是正常的。
但这么大动静境灵怎么没反应呢?
正纠结着,他听时崇忽然说:“我后颈毛奓了,好像要地震。”
九尾狐嘛,即便修成人形,身体里流淌的也是先天灵物的血,对天地灾害有独特的感知。
江冽垂眸凝思一瞬,转身往结界处走。
就在这时,仿佛为了回应时崇的话,众人脚下的地面突然剧烈震动起来,一道道尖锐的土柱拔地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斜刺,想把生人串成冰糖葫芦,同时地面裂开血盆大口,作势把这些个“冰糖葫芦”一口吞下。
江冽头发丝都没动一下,手腕翻转间凌厉的真元打出去,土柱还没来得及触碰到他便化成碎土,而寒气裹着土往地下铺开,地面的血盆大口顿时全被冰冻住。
不远处,江纤尘猝然喊了一声“哥哥!”,江冽转眼,就见一道飓风轰然撞碎他的防护结界,道侣和妹妹被一起打包送进了地面裂口里。
那一瞬间万道冰龙闪电般探入地底,如影随形缠上飓风,将飓风撞得四分五裂,扬起尘石万丈,地面被捣成深壑,然而——
什么都没有。
土地吞了人就消停了,心满意足地开始闭合。
“完了,我的药……”时崇呆滞。
支镜吟脸色也很难看,她拎着狐狸后颈皮飘过去,抽出了一枚长方符咒,勉强安慰少主和自己:“我在皎皎身上放了保命用的傀儡符,与我这枚相连,我的符没事,便说明皎皎也没事,皎皎没事,少主道侣应当也没事。”
“可是如果他们都没事,只是落去了另一个……呃,空间,那对他道侣而言才是大事吧。”时崇道:“江纤尘没人管,不得无法无天,立刻剥了他的皮?”
支镜吟捏了个禁言咒,往时崇嘴上一拍:“你少说两句吧……”
江冽闭上眼睛,放出神识。
寒气以他为中心,波浪般朝四方散去,抚过每一棵树,渗进每一寸土地,而后朝更远、更深的方向延伸。
约一盏茶的时间,江冽睁开了眼睛。
“他们不在这里了。”他道。
支镜吟却对他的话没反应,只盯着他的手:“少、少主,你……”
支镜吟眼睁睁见着鲜血从他袖口往下淌,他却浑然不觉似的。
“哦,不碍事。”他在两位惊恐的视线里,平静地用帕子擦干净手指。
他的伤裂开了,但不要紧,并不怎么疼:“一重、二重、三重,我都用神识探过了,没有,我怀疑他们掉进了第四重境。”
支镜吟无瑕感慨一口气探三层秘境的神识有多强大,听他这么说,只六神无主地问:“那怎么办?”
“找门。”
第28章
变故陡生时, 逐衡只来得及飞快扯过江纤尘,把她按进怀里。
风把他们卷进地面的裂口,冰龙龙爪明明只差一寸就可以触碰到他们,但逐衡眼见面前升起一道透明的屏障, 将他们裹成虚影, 与真实的世界隔绝开, 紧接着土地闭合, 黑暗吞噬了全部的光。
他们掉进了一个极深的洞, 极速下坠时,耳边只剩呼啸的风。
手边没有可探墙壁的物什,逐衡略一思量,没抱江纤尘的那只手臂肩膀一缩, 脱下一半法袍,借着往上掀的风把法袍一扯,顺势用另一半把江纤尘包得严严实实。
这孩子虽熊, 万一真有个好歹,她哥会很难过的。
“这是什么鬼地方?”
刚还在斗嘴, 只一转眼的功夫,就变成共患难的关系了,跌进黑暗太过突然, 江纤尘眼睛还没适应, 不自觉地攥紧了他腰间的衣服, 小心探出头, 另一只手在头发上拨了拨,卸下一枚珠串, 往脚下一扔。
那些珠串带着幽光, 流星般坠进黑暗里, 很快不见踪影,但足够逐衡看见下边了——
反正就是一望无际的黑,连个边都没有。
逐衡叹道:“行了妹妹,别抖了,既来之则安之。”
“我也不想抖啊,可是我害怕。”江纤尘牙齿打颤:“我连金丹都没结,也不会画符咒,还没带飞行法器。”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这回明白该好好修炼了吧。”
逐衡的声音响在她头上,江纤尘奇怪地抬起眼帘,想看看他的表情,他似乎一点都不害怕,甚至带着懒洋洋的倦意,好像如果一直这么坠着,他就能当场睡一觉似的。
太黑了,她什么都看不见,于是重新低下头:“我一直都明白啊。”
她默了片刻,很有耐心地解释:“我没有故意不努力,我是没有办法修炼。”
逐衡诧异地问:“为什么?”
“灵气不懂事呗,不往我身体里进。”
“……”
这话听着就很敷衍,字里行间充斥着江纤尘不怎么愿意搭理他的不耐烦,还很像不用功找的借口,跟“我写不好字,因为笔不懂事”是一个道理。
但敷衍归敷衍,江纤尘没有反手捅他一刀,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字,已堪称超常懂事了,逐衡“哦”了一声,识趣得没再说什么。
可惜神君不会读心,不知道自己属实误会了,江纤尘没有敷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