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盛极必衰,杀气过盛,恐终遭反噬。
“废话,你都碰他道侣了,他能不前途无量吗!”逐衡不想搭理伏巽:“他怎么就没换把剑呢,戳死你个没心没肺的。”
伏巽一想,也对。
他颇不好意思,换了个话题:“对了,今日之事,便作警醒,我分魂附身人体尚且行动不便,你仅是一缕神识附于翎羽,更该当心。”
逐衡满心烦躁,自三年前,出乎意料的事便纷至沓来,让他有了事情不受掌控的焦急与不安。
伏巽又在他耳边唠叨,逐衡心知是为自己着想,却依然忍不住没好气:“我素日有道侣护着,危险哪能摸到我的边儿?别磨蹭了,方才那么大动静,一会凡间修士便会赶到,你点两棵树枝,化成我们的样子,立刻赶去苦海。”
伏巽:“我正想说这件事,恐怕是走不得了。”
逐衡:“?”
伏巽赧然笑了笑:“方才我便想告诉你,那两招耗了我现如今一半神力,带不得你了,修行不精,惭愧、惭愧。”
逐衡:“……”
有人声从远处传来,听到声音的一瞬,伏巽身体晃了晃,按住眉心:“他们似乎在呼唤这孩子的名。”
一抬眼,见逐衡冷着脸瞪他。
这样的表情着实罕见,伏巽想笑,但直觉告诉他,笑出来可能会没命,堪堪忍住了。
逐衡深深呼吸了几口,看着修士无辜的脸,忍了又忍,才勉强压下想给壳子里的伏巽一拳的冲动。
他花了那么久的时间和努力,才换来江冽拿他当做道侣的温情,今天被这货轻描淡写地一搅和,温情“啪”得一声,像被针尖戳漏的气囊,炸了个粉碎,一切回到起点。
逐衡气得肝疼,抬手随意指了个方向:“给老子滚。”
伏巽歉疚道:“好的。”
想起来的目的,又补充:“你放心,我会派游神去人间各地探查,也会守住苦海结界,待有机会,我再来接你。”
“行。”逐衡咬牙道:“立刻消失!”
伏巽抬手抚过面上的伤口,那道细小的血痕随他动作消失不见,皮肤恢复如常,旋即他闭上眼。
等这具身体再睁眼的时候,逐衡知道,主人回来了。
逐衡趁他神智尚未清醒,索性阖目往地上一躺,伏巽留这一地烂摊子,拍拍屁股走人,他也不想管了,如今肝脾肺哪哪都被伏巽气得抽疼,只好眼不见心不烦地装晕。
年轻修士摸着脖子,茫然地转了转头,听见脊椎发出“咯吱”声,疑惑地喃喃:“奇怪……”
垂眼看见躺在地上的逐衡,又扫向四周秃树,立刻浑身一震,无措地蹲下来摇晃逐衡肩膀:“喂,醒醒,你可不能死啊!”
此时,年轻修士的长辈带着一个弟子赶到,这位被称作六长老的冷酷女修见周遭情形,立刻施放真元,拔剑以待,警惕看向四周。
“解扬,发生什么事了?”她喝问。
“不知道啊。”解扬说:“我眼睛一花,回神便这样了。”
他话一顿,突然想起那条长影,便如实对长老说了。
偏在此刻,众人听到了什么东西摩擦过草丛的声音,六长老真元暴起,长剑飞出,一招将那玩意钉在了树上。
野兽痛苦的嘶吼声响彻树林,挣扎的身躯带出狂风,卷起飞沙走石,吹得一行几人皆抬袖掩面,逐衡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去。
好巧不巧,那是一条长着翅膀的大蟒蛇!
蛇兄,看来你今日命中注定要为青龙背锅。
逐衡幸灾乐祸地闭上眼,心说这番因果,伏巽日后指不定要怎么还呢。
蟒蛇挣扎着甩开长剑,托着一道血痕飞速朝林中爬行,喉间发出“嘤嘤”的呜咽声,好不可怜。
六长老心黑手狠,正要追上再出一剑,忽闻远处树丛传来咆哮,心下一凛,退回几步挡在弟子身前。
不多时,震颤源头显形,那竟然是两头长双角、通体纯白的狼,狼身前是无辜受伤的蛇,身后跟着两个黑衣修士。
两个修士的道袍黑得没有杂质,只衣摆上绣着一枝修长的枯瘦红梅,梅花香味顺着衣摆朝四周释放,熏得解扬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六长老道:“是飞云宗驭兽峰的弟子,大家当心。”
这两个都是飞云宗驭兽峰内门弟子,修为皆是元婴初期,人很麻烦,兽更麻烦。
解扬背起逐衡,方才的变故让他来不及说话,现在才抽空对六长老说:“师叔,我刚刚看见的似乎不是它,没这么大,比这个好看。”
六长老:“……”
这倒霉孩子!
六长老回手给解扬一个爆锤。
解扬背着逐衡,没手揉头,只好嘀咕:“师叔,你也没问啊。”
年长些的飞云宗内门弟子长了一张方方正正的脸,个子很高,一身浩然正气。
他扫了一眼六长老的道袍和剑,怒不可遏:“你们千山门什么意思!不过是前几日宗门大比,我小师兄打赢了你家嫡传大弟子而已,至于记恨到现在,对我峰无辜灵兽出手?!”
六长老本想说误会,正要道歉赔礼,听他提起宗门大比,也冷笑起来:“我家弟子自然比不得贵宗剑修善使奇技淫巧。”
飞云宗另一个修士面容寡淡,薄薄的唇角勾出一点嘲弄的笑意,点了点头:“师弟,学会了么,以后打架打输了,也这样给自己找理由。”
高个子恭恭敬敬:“谨遵师兄教诲。”
六长老冷眼看他们一唱一和,侧头低声嘱咐道:“这里离苍梧不远了,解扬,你带人先走,到了苍梧山,你三师伯会接应你。”
解扬:“可是……”
六长老厉声:“还不快走!”
解扬托了托逐衡:“是!师叔放心!”
逐衡悄然看向剑拔弩张的两个宗门,他们不再废话斗了起来,感慨真是天佑伏巽,谁会想到发生这件事,两方自然而然把问题推到了对方身上,没人管真相了呢?
解扬摸出两道疾行符,分别贴在大腿两侧,几个起落远离战场,无论黑袍还是白袍,都随着距离渐渐化成一个小小的点,再也看不见。
逐衡恍然地叹了一口气,心想,得赶紧想办法回去找阿冽,可是,阿冽气急离开,会去哪呢?
*
西北,苍梧山。
夜色如墨,密林里零落的火光摇摇曳曳。
蛰伏黑暗的野兽嘶鸣宛如风的呜咽,随血腥味一同顺着浓稠的雾流淌,没入尚亮着光的客栈里。
客栈门口立着个光滑玉润的石头,刻着笔锋遒劲的两个大字:招魂。
眼下“招魂”二字各个被血色浸没半边,只剩“召云”,看久了还颇有意境。
伙计提了一口气,把黑熊妖仅剩的半个妖身抗在肩上,丢进客栈外的密林,回来时顺眼一瞥,乐了:“小荻你看,咱客栈改名叫召云是不是更好?招魂听起来像个黑店。”
小荻是个有洁癖的清秀女蛇妖,伙计说话时,她正捂着鼻子,用下半身蛇尾整理被砸得东倒西歪的桌椅,前半句浑没听见,只“像个黑店”四个字飘进了耳朵里。
她扭过上半身,不满地皱了皱眉,瓮声瓮气埋怨道:“少主还在这,瞎说什么呢!”
她用眼神示意二楼雅间。
约一炷香前,客栈里的妖修跟人修忽然起了冲突,打得残肢断臂满屋飞,血糊了她一脸,气得她当场掀桌,也不去劝架了,就要出门。
一转身,对上了一张俊逸的脸。
“少主!”小荻惊呼,立刻行礼。
江冽虚虚一抚,问道:“狐狸呢?”
“老板出门了,说得晚一会儿回来,”小荻说着,顺便用蛇尾挡开一扇朝他们扑来的桌板,四下看去,发现满地狼藉,压根没个落脚地儿,有些牙疼地说,“您见笑了,不如去歇……呃,我想想哪里能让您安心待一会儿……”
江冽仿佛没看见一楼白热的战斗,也不再理会小荻,自顾自进门,朝二楼走去,行之所至铺了一层寒冰,形成一个简单的防护,无论妖修人修,皆嗅出这人不好对付,没敢找茬。
他选了二楼最靠里的雅间,运转了每息都需燃烧灵石的结界,进去一待就是大半日。
回忆至此,小荻对伙计说:“忙活了这么半天,才想起来还没给少主奉茶呢,你收拾着,我上去看一眼。”
刚要动身,伙计按住了她手臂:“我劝你别去。”
小荻:“为什么?”
伙计道:“男人的直觉,我认为他心情很坏。”
小荻犹豫:“那如果老板不回来,我们就一直不上去吗?”
她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道男声:“哟,怎么打成这样?”
小荻喜笑颜开:“老板!你终于回来啦!”
“老板放心,账单我已算好,教百灵鸟们给他们各自的宗门送过去了。”她蹭过去,挽住男人的胳膊:“有个好消息,有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男人进门,顺手抹掉她发梢粘的血迹:“好消息。”
小荻:“你干儿子来了。”
“的确是好消息。”男人笑道:“那坏消息呢?”
小荻:“他心情很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