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因那一颗心脏,被天道剥夺了不死的资格,被吸收的黑雾就如同她再也无法挽回的生命力,教她迅速颓败下去。
在黑雾全部被吸收之前,她用尽最后的力气用口型对江冽道:“你若成了鬼王,朱雀下一个要杀的就是你!”
江冽动都没动,冷眼看着她化为黑雾被他的真元吸收。
地面上落了一颗灰色珠子,江冽动作比思绪快,抬掌就要拍碎,但手即将落下时突然心有所感,直觉这就是杀死江纤尘最关键的所在,掌风一偏擦其而过。
江冽想了想,把那颗珠子捡起来收好。
他的真元吸收了鬼王,又朝四野弥漫,收捕那些鬼王残留的黑雾。
直到神农鼎里再也没有一丝黑气。
做完这一切,江冽再也压抑不住情绪,猛然咳出一口鲜血,直挺挺朝后倒了下去。
赤金色的火焰急忙托住他,而他的身体却穿过朱雀火,沉沉砸在了地面。
火焰顷刻间聚拢过来,手足无措地贴向他,融进他的身体里,为他清理体内的黑雾。
江冽抬手遮住眼睛,轻轻喘了一口气,语气十分平淡地说:“不必帮我,让我死了算了。我与你生未同衾,死却同穴,也没什么遗憾了。”
周遭的火在他话落之后,有那么一时半刻静止不动,过了一会,才讨好似的划过他的脸颊。
江冽便又将手摊开,朝身旁偏过视线:“难道我说错了,你其实不想死么?”
那些朱雀火闻言立时变得雀跃了几分,急促地蹭过他掌心。
江冽舔了舔牙关,气得笑了一声。
但同时,他的眼眶难以遏制地酸涩,一滴泪无声无息顺着眼尾滑落。
“你把自己分解成封印,却又不想死,那你告诉我,你该怎么才能凝出身体?”江冽坐起身来,目光扫向四周燃烧的火焰,顿了半晌,绷直的肩背渐渐垮下来,把脸埋进双手中。
逐衡的一切都是天道“赋予”的。
如今若再想重新凝聚身体,只能借天道的力量。
可是眼下去哪里找天道的力量?
火焰无形包裹他的身躯,流入他的内府与识海,在他经脉里游走,帮他净化黑雾,火舌舔舐之处,被黑雾坠住的僵硬与沉重渐渐消解。
时间应当过了很久,久到江冽体内的恶鬼之力半数被火舌卷走,江冽才直起了腰。
再站起身的时候,他收起了方才不经意间流露的脆弱,负手望着远方沉思。
天道的力量……
江冽眉心一跳,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被他遗忘了。
是什么呢?
很快他就有答案了。
正当此刻,围绕在他身旁的火忽地剧烈波动起来,它们几乎化成一缕风,托着江冽的手,给他指了一个方向。
江冽顺着火的指向看去,就见眼前的混沌虚空里,没来由地垂下了一帘灵光四溢的瀑布。
不知这浓郁成实质的灵气从何而来,它们泛着雪白的光,甫落地便汇入了朱雀火里,并奔腾着朝远处延伸,渐渐盈满整个神农鼎
——却也因此,触碰到一处波纹似的结界。
波纹荡开的动作极快极微小,稍一错眼便可能忽略了,所幸江冽神识紧绷,始终注视着神农鼎里微毫的变化。
江冽朝那处走去,手慢慢朝前触碰,看着掌心下水波再一次荡开的涟漪,他没忍住笑了笑,却又因心神激荡而吐出一口血。
朱雀火忙朝他拢去。
江冽剧烈地咳了几声,哪怕体内恶鬼之力因七情动荡而开始横冲直撞他都不管不顾了,他垂眸,朝缠绕在他手指间的火焰流光撇嘴笑了下:“我给你反悔的机会,在我破开这结界之前,你可以把我拉开,否则之后你我可真就合二为一了。”
他虽这么说着,手上动作却很迅速,一点也没给逐衡拉开他的机会。
他破开结界的同一时间,火神在一万三千年前留下的机缘——如今只剩半簇的赤色心火便展露在他眼前。
那是天道给这个世界降下的第一份生机。
那是最纯粹的天道力量的化身。
江冽几乎喜极而泣,他唇边忍不住扬起笑容,眼眶却不受控地垂泪,他指尖拨过心火,看着火焰因主人的触碰跳跃,心里无声乞求着:去吧。
去替我救救他。
火焰听到他的心声,就在他眼前渐渐褪色,最后化作白光呈波纹状荡开,融进虚空里,成了触碰不到却感受得到的力量。
它像是微风拂过秘境,四周因它的吹拂静止一瞬,旋即四溢的灵气与朱雀火便剧烈翻腾起来。
灵气融进朱雀火里,数不尽的赤金色光点朝一个方向汇聚,渐渐凝成朱雀的雏形。
先是骨骼,再是血肉经脉,最后覆上光彩熠熠的羽毛。
江冽膝盖一软,重重跪地,看着朱雀凝聚出的肉身呆怔,落泪不知。
过了片刻,他被朱雀羽翼上浮动的火光唤回神,觉得自己实在有些失态。
他擦了一把脸,后知后觉意识到应该也顾一顾他自己。
体内的恶鬼之力无时无刻不在灼烧他的内府,至此他终于能平复心神,抽出真元去降服它们。
江冽一边平复恶鬼之力,一边没忍住去观察朱雀身。
这一抬眼却是一愣。
为何这么久过去,朱雀身只有一半凝出实体,另一半还是光点?
朱雀有半张嘴还没凝聚成形,他还不能说话。
于是他给江冽传音:“这里灵气不够,完全恢复还要多等一些时间。”
江冽沉思半晌,朝朱雀走过去,在他身边半跪下,手指抚上只有半边成形的翅膀:“我现在带你出去?”
朱雀便传音安抚他:“行不通,我在凝成全副躯壳前,离不开这里。别担心,慢慢来,这已经比我预想的快太多了。”
江冽扫了他一眼,目光望向那帘已经变得黯淡的灵气瀑布。
那灵气瀑布铁定不是天地造化,约莫是他父兄,或是青龙神君在外面做了些什么。
江冽想了想,垂下头问道:“你先前是不是就在想,等吞噬鬼王后,依靠时间和天地灵气慢慢恢复。”
朱雀点点头。
江冽便皱起眉头:“那你为何不早告诉我,害我平白担心。”
朱雀:“……”
直到方才之前,我不能说话啊。
江冽看着朱雀盈满水光的眼睛,想起他这么多年所受的苦,心里一软,半分都对他恼不起来了。
算了。
无论逐衡先前是否抱着与鬼王同归于尽的心,至少他此刻是好好活着的。
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江冽叹了口气,声音极轻地说:“你没食言。”
朱雀没听清,歪着半个脑袋朝他眨眼,示意他再说一遍。
江冽垂眸,指尖慢慢捋着朱雀头顶的冠羽,低声说:“我说……以后不管你有什么愿望,我都会满足你。”
朱雀眼眸里的光瞬间亮起来,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试探性地对他传音:“我现在疼得受不了,需要亲亲才能好,你能亲我一下吗?”
“能啊。”
江冽想也不想,语调轻快地应了他,俯下身,但是却在凑近他时顿住。
——“疼得受不了”。
江冽眼前忽然闪现过往的一幕幕。
逐衡剥离神脉时不喊疼。
被万鬼钻心不喊疼。
把自己分解成阵眼不喊疼。
而朱雀现在。
他是在被灵力愈合身体,不是被煞气分尸,能有那么疼?
江冽虽然心疼逐衡的过去,却觉得不对劲。
江冽目光古怪地盯他看了半晌,脑海里隐约浮现出一个形容来
——嘶,他们都称这种叫什么来着?
朱雀丝毫没有意识到危机来临,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眼里涌现期待。
就见江冽沉思半晌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十分敷衍地用嘴唇触碰了一下他头顶。
然后直起身,清了清嗓子,再一开口时却把话题偏了三千里:“我突然想起有一种茶,据说味道不错。”
朱雀:“?”
“好像是……”江冽语调慵懒,抬手一下一下敲着太阳穴,作出努力思考的样子:“好像是叫碧螺春。”
朱雀:“……”
他下意识虎躯一震,然而江冽话还没说完。
江冽缓缓垂眼,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一圈,眼神十分清澈,语气也很平常,仿佛什么多余的意思都没有,只是在单纯询问:“你知道是什么味道么?”
朱雀:“……”
朱雀:“!”
朱雀飞快眨眼,长长的眼睫扑闪,企图萌混过关。
江冽端详着朱雀掩盖不住震颤的瞳孔,看他虽然竭力控制,却还是陷入一种怀疑人生的状态里,忍不住翘起唇角,又飞快地将弧度压下去。
他身体舒展地坐着,双手撑在身后,抬起头看向再次发亮、并朝朱雀奔涌而来的灵力瀑布,微微出神。
江冽轻声问:“出去之后,你最想做什么事?”
直到许久许久以后,低沉的声音才响在他身侧。
逐衡太久没开口说话,声音有点哑:“你想做什么,我就想做什么。”
江冽闻言笑了笑,沉吟道:“我没什么想做的,现在就想亲一亲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