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人之间,如果有了不可言说的秘密,必定会产生隔阂。在越亲密的人之间,这种隔阂就会越致命。
“我说了,你别他妈管我。”路鹤里只能甩下这么一句,转身就要挣开他,却被江焕铁钳一样的手抓住了小臂。
“路鹤里,你说清楚。”江焕挡在他面前,“陈明远什么意思,你在其中有什么私心?”
“江焕。”路鹤里冷冷地抬眼,忽地缓声道,“你就没有私心吗?”
江焕一怔,手上不自觉地卸了力。
路鹤里的眼睛有点红,他抬起头,残忍地盯着江焕:“姓江的,你以为你是谁?”
江焕的身子猛地一抖,烫了似的松开他。就见路鹤里反而向他迈了一步,用手指点着他的胸口,字字扎心:“你是不是觉得,亲了我两次,就可以管我的事了?”
这件荒唐事已经成为他们的默契,当面从来都是避而不提,此刻突然被摊在明面上来说,让彼此都非常难堪。
江焕条件反射地退了一步,路鹤里却又跟着向前迈了半步:“你在想什么?你搬到我家楼下来干什么?你现在还问我,你有没有资格了解我,你想要什么资格?”
江焕的脸唰地白了。
他的这点心事,属于两人心照不宣的隐秘。从夜店那个莫名奇妙的吻开始,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就已经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路鹤里认为他是受信息素所控,而江焕认为路鹤里不可能往这方面想。
他认为按照路鹤里的性格,即使隐隐有些感觉,也不可能当面戳破让他难堪,才会壮着胆子搬到他家楼下来。如今彻底撕开了这层遮羞布,两个人之间算是一点台阶都没有,一丝余地都不剩。
江焕迅速避开路鹤里的目光,眼睛盯着地面,脸色一分分的惨白下去,很快就一点人色都没有了。
路鹤里是Alpha,他也是Alpha。他的这点妄思,付诸唇齿便是肮脏;克制不住的几分放肆,便成了落人口实的罪状。
“江焕,我给你几分好脸色,是因为你跟我是同盟,你不要得寸进尺。”路鹤里急促地喘着气。他一方面情绪濒临失控,另一方面,也确实需要一些狠话来逼走江焕,让他不要再追问下去,让自己尽早脱身。
良久,江焕才稍稍抬起一点眼皮,声音嘶哑,艰难道:“对不起。”
看着江焕惨无人色的脸,路鹤里有一瞬间的后悔。但他没说什么,咬着牙,扔下江焕,转身就走。
第48章 我是你心里的鬼,路鹤里。
路鹤里再迈脚的时候, 江焕果然没有追上来。
路鹤里太了解他了。江焕这样性格的人,受了这样的羞辱,是绝对不可能再跟上来的。
江焕怎么都算不上一个好脾气的人, 对于这种心高气傲的人来说, 杀人诛心,如果没冲上来跟他同归于尽,那么百分之百就会当即搬家离开他家楼下, 从此跟他老死不相往来, 甚至从中央警队辞职都有可能。
路鹤里的脚步有点虚浮。
这些年来, 除了顾梦生,他身边从来没有什么亲近的人。如果有人曾无限接近他内心世界的大门, 可能就是江焕。那个人眼神偏执, 唇齿刻薄,表情冷漠,性格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从来不曾说什么动听的话,却始终非常可靠地站在离他最近的位置, 对他从来没有算计和恶意。
月光下吻上他手背的唇, 不管是出于怜悯、安慰,还是信息素的羁绊, 是温暖的。就像从基地「三堂会审」归来时, 窗口透出来的那盏昏黄灯光。即使这丝温暖在标记结束后就会消失,他也知道, 那一刻的江焕是真诚的, 友好的, 善意的。
在冰冷的世界里踽踽独行了这么多年, 对于这种善意和温暖,路鹤里的内心不可能没有一丝贪恋。
但是现在他亲手把这丝温暖斩断了,用一种最难堪的方式。
路鹤里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眼睛红的怕人。他强迫自己闭上眼,不去回想江焕那张煞白煞白的脸。江焕并不知道标记的事,他被信息素左右,产生了一些不该有的情愫,本身已经很纠结了,自己却用这一点来要挟他,羞辱他。
简直……卑鄙。
他不敢想,如果换了是自己被人这样当面羞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大概要么会自己一头撞死,要么会把对方一刀捅死。
路鹤里急促地呼吸着,尽力说服自己不要后悔。
这对他也好,这个案子,本来就不应该让他插手。那个小兔崽子,伤心愤怒几天就过去了,毕竟算一算,标记期快结束了。他的人生是铺好了红地毯的康庄大道,跟我这种手脚并用攀爬悬崖的人,不一样。
何苦纠缠。
——
半小时后,出租车把他送到了和陈明远约定的地点——城东老火车站。这个火车站是很多年前的一个老站点,后来本市建了更大的火车站,这个车站就废弃了,经过此地的火车线路也大大减少。
路鹤里从出租车上下来,站在楼下,拨通了陈明远的电话。陈明远应该是在某个角落注视着他,声音像幽灵一样传过来——
“往前直走。”
“左转。”
“上楼。”
路鹤里按照他的指示,一步步上楼,来到了曾经的候车大厅。这是一座底层架空的建筑,地面上是尚在使用中的两条火车轨道,二层是候车大厅。建筑里早已断了电,黑漆漆,空荡荡的,再轻的脚步走在里面都有回声。因为地板下面就是火车铁轨,所以偶尔有一列车开过时,轰隆隆的声音就会震得脚下发麻,让废弃的候车大厅显得愈发阴森。
陈明远穿着一件黑色的长大衣,静静地坐在候车大厅第一排的座位上,像一个穿越了几十年时光的鬼魂,展颜一笑,
“你来了。”
路鹤里拔枪对准他,一步步靠近。借着月光,路鹤里看到他神情淡定,身体是一个十分放松的姿势。
“别拿枪对着我,路队长。我们是自己人。”
“谁跟你是自己人。”路鹤里冷声,“仿制的X-III型抑制剂是你的手笔吗,陈明远?”
“是。”陈明远直言不讳,眯着眼睛,无声地笑了笑,上下打量他,“单刀赴会,我真是越来越欣赏你了,路大队长。”
“承蒙错爱,老子还真是感激啊。”路鹤里抬抬下巴,“手举起来。你是大鬼,还是小鬼?”
陈明远向他伸出一只手掌,目光深幽,嘴角慢慢勾了起来:“我是你心里的鬼,路鹤里。”
“老子心里没鬼。”路鹤里啪嗒给枪上了膛。
“你心里没鬼,怎么不让江大队长跟你一起来呢?”陈明远笑了起来,“X-III型抑制剂是Alpha用的,不会伤害到Omega,你着急什么?那些Alpha一个月给你多少钱工资,值得你这么拼命?”
“想杀老子的人多了,想策反老子的,你还是第一个。”路鹤里端枪走近他,直接把枪口顶在了陈明远的脑门上,“别白费唇舌。不管是Alpha还是Omega,老子是个警察。”
陈明远的额头被枪顶着,却一点都不慌,他笑了一声:“路鹤里,我猜你这次来,是想问我为什么走私M-IV,又为什么仿制X-III让那些Alpha成瘾,对不对?”
他的手缓缓的覆上了路鹤里扣在扳机上的手指,眼神诡异,语气却轻柔:“你听完我的回答,再决定要不要开枪,好吗?”
“在回答前两个问题之前,我想先解开你的另一个疑问。”陈明远的脸色是久不见阳光的苍白,声音又轻,又缓,仿佛在给小婴儿讲睡前故事一般柔软,
“比如,为什么特别研究小组已经研究出了完美的M-IV型抑制剂,基地却不让他们投产上市。”
路鹤里目光一凛:“为什么?”
“你猜。”陈明远笑起来,嘴角是两个小小的梨涡。
“常东炜上将跟你们是一伙的。”路鹤里毫不犹豫地说,“你们想抬高走私抑制剂的价格。”
陈明远摇摇头,眼神玩味:“不,路鹤里,常东炜跟走私一点关系都没有。”
路鹤里眉头挑了挑,颇为意外,目光一凝:“你在袒护他?”
“我袒护他?”陈明远笑了起来,“袒护一个抛弃我、打压我、利用我,而且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的,生理学父亲?”
“他利用我,我也在利用他。”陈明远的笑容渐渐冰冷,“我想常明赫已经告诉过你了,这是基地高层的共同决策——与其说是决策,不如说是一场阴谋。
“基地高层,呵呵,他们都是Alpha。跟你,还有我,不同的,Alpha。”
他加重着每个字的语气,在月光之下,那双温润的眸子,一点点染上了阴狠和恶毒,“你用过M-IV,你知道这种强效抑制剂能够让Omega不依赖于Alpha的标记,像Beta一样正常活着。
“那么,一群Alpha,不想让Omega的强效抑制剂上市,你猜是什么原因?”
路鹤里的大脑神经猛然绷紧,一股凉意从后背升起,穿过脊柱直达后脑,全身瞬间变得冰凉。
陈明远依然握着路鹤里持枪的手,感受到了他的手指忽然褪去温度,残忍地笑了起来,一字一句道:“没错,你想得没错。如果M-IV上市,会有越来越多的Omega想要脱离Alpha的控制,想要摆脱成为附属品的命运,想要像Alpha、像Beta一样活着。就像你一样,路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