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确见过他,他是那个假冒抑制剂买家的Omega!
路鹤里皱着眉,往花坛边席地一坐,点了一根烟,开始回忆那天的审讯。
这个人叫什么来着?
嘶,好像是叫陈明远,当时他说自己是开店的。那天在警队楼下,常明赫已经默认,这个人是他安排来帮助顾梦生脱身的,但当时线索太多太杂,阿璧、邵斯年先后出事,他和江焕都没有顺着陈明远往下查。
既然他是常明赫的人,那么出现在常东炜身边并不奇怪。这是否能佐证,常东炜的确跟M-IV型抑制剂的事情有关?
如果常东炜和常明赫真的都跟这件事有关,恐怕麻烦就大了。
路鹤里脚下很快聚集了一堆烟屁股,天已经黑了,他狠狠踩灭了最后一个烟头,心烦意乱。
妈的,真是倒霉的一天。
他拍了拍警服上的土,起身往家走。无意间一抬头,却见自己家窗口的灯亮着。
路鹤里脚步一顿,心里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一个人住,每次回家都是黑灯瞎火、冷锅冷灶的,从来没有在外面见过自己家的灯亮着。
难道是江焕还没走?
警服齐整的路鹤里在楼下默默站了一会儿,抬腿向楼上去。掏钥匙开门的时候,路鹤里的心中,竟然隐隐有一丝期待。
屋里果然有人,江焕正坐在沙发上,已经换了他自己的衣服。餐桌上放了几袋蔬菜,似乎是买了菜想做,还没有来得及。
“你怎么还没走?”路鹤里嘴上抱怨着,心里却莫名有点高兴。头一次回家的时候,家里有人等着,就算这个人是江焕,那张讨人厌的脸也显得有点可爱起来。
他摘下警帽,挂在墙上,开始换鞋,胸中挤压的闷气消散了大半。
江焕这才抬起头,盯着他的全套警服看了一会儿,开口:“你去基地了?”
情绪并不高。
“嗯,跟那帮老顽固干了一架。”路鹤里解着外套扣子,在屋里转来转去,一身轻快,嘴里唠唠叨叨的,“卧槽,你把我卧室也收拾了啊?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这条被子叠起来的样子……咦,你还买菜啦,买了菜干嘛不做,我可不会啊我告诉你,别想让老子做饭……”
“路队。”江焕突然开口叫了一声,声音很低落。
路鹤里一愣,后面的话停在了嘴边,转身看着江焕,挑挑眉毛:“怎么了小兔崽子,给我做顿饭委屈你了?”
江焕手肘撑着膝盖,闷头坐在沙发上,额前几缕发丝落下来,在他脸上打出一小片的阴影。
“你能不能告诉我,”江焕缓缓地摊开手掌,“这是什么?”
路鹤里心里一跳,有些不好的预感。他目光缓缓下移,落在江焕手心的一支淡黄色的药剂上。
——M-IV型抑制剂,是实验室的样品。
路鹤里的呼吸停了一瞬。
江焕的手指渐渐收紧:“我在你卧室床头上看到的。M-IV型抑制剂还没有上市,你家里……为什么会有?顾梦生从实验室拿的抑制剂,真的给你了?”
路鹤里缓缓地转身,把警服外套挂在墙上,沉默了一会儿,冷冷一笑:“你在审我?”
江焕没说话。
路鹤里嘴角在笑,声音却冷冰冰的,有一丝惯常的淡漠:“老子被三堂会审了一下午,回家还要被你审,江队?”
江焕垂下来的睫毛颤了颤:“你是警察,我也是。”
“这是我的私事,跟走私没有关系。”路鹤里冷冷地甩出一句。
江焕把摊开的手掌向前伸了伸,缓缓道:“路队,你告诉我怎么回事。你说,我就信。”
路鹤里盯着他手心那支淡黄色的抑制剂,又瞥了这个几小时前还在摇着尾巴给自己做饭的人,面无表情地反问:“我不说呢?你把我拷到基地去?”
江焕一震,就听路鹤里冷冷道:“你去举报我。军方正在查我,会很欢迎你的。”
路鹤里有点失控。他知道江焕过问这件事没有错,但是他就是想发火,想把这一整天受的气都撒到江焕身上。
而他平时,明明不是这样容易迁怒于人的性格。
江焕站起来,向前一步,似乎想说些什么,就见路鹤里沉着脸拉开门:“滚,去基地出门左转上二环,半小时就到了。”
深秋的风穿过黑暗暗的楼道,呼呼地灌进门里来,裹走了室内攒了很久的温暖气息。家里的温度,瞬间跌得和外面一样低。
江焕杵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从沙发上拿起路鹤里给他穿的那件T恤,低声:“这件衣服沾上血了,你还要吗?”
“扔了吧,39.9两件。”路鹤里冷冷道。
江焕抿了抿嘴,把T恤叠了几折,攥在手里:“那我给你扔了。”
江焕往门口的方向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下,把放在桌上的一个文件袋向路鹤里推了推,眼睛却看着门外:“以后别吃方便面了。”
路鹤里目光动了动,跟着江焕的背影,直到他的脚步声连同人一起消失在了楼梯转角,才狠狠一下摔上了门。
他走到桌旁,拿起文件袋哗啦一倒,一叠花花绿绿的传单顿时掉出来,悠悠荡荡落了一地。
路鹤里一愣,蹲下来,捡起几张看了看。
是外卖单,都是他家附近可以送餐的小饭馆。
路鹤里的目光落在那些排骨饭、牛肉面和快火小炒的图片上,有点不能想象——不苟言笑的江焕,是怎么走进沿街那些挤挤挨挨的小饭馆,在灶火气和鼎沸的人声中,一家一家地跟老板要外卖单,然后带回来,一张一张地给他放在文件袋里。
他这是什么意思?
路鹤里怔怔地蹲在一堆外卖单中间,脑子乱哄哄的。
他鬼使神差地走到窗边。楼下的花坛处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巧是路鹤里刚刚坐过的地方。
江焕低头坐在花坛的边沿上,那样一个大高个,看起来孤零零的。
这会儿,江焕的心情应该也很纠结。
他知道江焕没有恶意,甚至在这一天里释放了前所未有的友好。但是路鹤里什么也不能对他说。他愣怔怔地朝楼下看了一会儿,微微张嘴,对着那个落寞的身影,无声地说了一个「抱歉」。
他习惯了张扬跋扈,习惯了用一层硬壳牢牢地包裹自己,他矮不下身段,也敞不开心门,就像一只受过惊的兔子,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对试图闯入自己领地的所有人充满警惕和攻击性。江焕手里的那支抑制剂,揭开了他心底最深的伤痛和秘密,让他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但,你就没什么对我抱歉的吗?路鹤里嘴硬地想。比如阿璧,比如那个brother,比如好多次的欲言又止。
我们都是有秘密的人。路鹤里转身看着一尘不染的房间,心情复杂。
但愿你的秘密和我一样,虽然不可与人道,但是行得正,站得直,无愧于世,无愧于心。
江焕。
第29章 怎么像闹别扭冷战的小情侣?
江焕在楼下坐了很久。
他平时是个寡言的人, 除了和路鹤里互怼的时候灵感泉涌、舌灿莲花,其他时候话都很少。他一直很讷于进行一些自我表达,或者情感表达, 尤其是面对路鹤里。
他知道那个人被拎去基地问话, 一定是受了满肚子委屈。路鹤里进门的瞬间,看到自己的时候,分明是高兴的。他也想做好满桌子香喷喷的饭菜迎接他, 把他拥在怀里, 亲吻他的额头, 让他卸去一身的风霜疲惫,让他不用独自抵抗世界的枪林箭雨。
可是, 他非但不能这样做, 甚至把事情搞砸了。那个人分明比回家之前更烦躁了。
江焕内心非常矛盾,一方面他时时刻刻都在自我警告,要克制住自己那带有禁忌的感情,不能和路鹤里靠得太近, 一方面他又控制不住地想要走进他的世界,想站在他身前保护他, 也想站在他背后照顾他。
天知道当他看到那支M-IV型抑制剂的时候, 指尖有多冰凉。情感上他绝不相信路鹤里和走私的事情有关,但理智和逻辑又让他无法坚定地排除这个可能。
更让他心绪不定的是路鹤里身上的秘密。那个人好像隐在一扇开关自如的门后, 时而笑嘻嘻地探出一张脸, 施舍给他几分甜头,时而又凉薄地缩回自己的世界, 变成一团模糊的雾, 把界限划得分明, 一点余地也不留给他。
真是个心狠的人。
江焕慢慢地起身, 发动汽车,开回了自己家。
偌大的别墅冷冷清清、空空荡荡的,连空气都是冰冷的味道,一点那个人的气息都没有,就连那只不着家的猫咪也不知道去哪野了。
又只剩了他一个人。
江焕坐在露台上,像过去的无数个日夜一样,独自点了一根烟。他闭上眼睛,在月光下静静地闻着属于那个人身上的味道,在短暂的贪恋后,陷入无边枯寂。
别墅太大了,住起来好像不如小房子舒服。江焕想。不然改天去市里转转,看有没有合适的小房子吧。
要是能离那个人家近一点……江焕突然有些振奋。说不定可以在买早饭的时候偶遇他呢。
他不知道的是,路鹤里从来不会起来买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