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片晌,雪兰把手交了出去,被晏南牵着步入想象中的舞池,在空荡无人的黑晶石面上跳起了华尔兹。
头顶是漫天星空,由玻璃构成的世界中,两人彼此对视着,脚步轻挪,优雅而投入地转过了一个又一个圈。
几支曲子后,雪兰有些累了,将头搭在了晏南肩上。清冷的淡香钻入了他鼻腔内,他有些出神,想起了很久没想起过的曾经。
上一次这么跟晏南跳舞,还是在惊变发生之前,那时候他以为他们是世间最深爱的一对眷侣,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事能将他们分开,直到后来发现这些不过是一厢情愿。
雪兰直起身子,垂着眼推了晏南一下,“不早了,该回去了。”
晏南放开了他,却没有迈步,站在他面前,静默地凝视着他,片晌后,轻声说:“回去吗,你是不是要走了,我看见你收拾了行李。”
雪兰别着眼不看他,“我明天走。”
晏南沉默了很久。有好几个瞬间,雪兰都感觉他就要告白了,可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问道:“你之后打算去哪?”
“omega空间站,”雪兰说,“之前欠了阿里亚一些人情要还。”
晏南看着他,又问:“还完人情呢?”
“不知道,可能回塞巴,那是我的家。”
雪兰撒谎了,他不想让晏南知道他的去向。
得到回答,晏南让开了位置,“好,回去吧。”
两人乘坐飞行器,返回了夜深人静的颇尔马军区。雪兰解开安全带,就要下机时,手搭在操控杆上的晏南突然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将他拉了回来。
雪兰在黑暗中看着他,压着呼吸问了句,“干什么?”
仪表盘上闪烁的蓝光勾勒着晏南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沉默了半晌,他垂头靠近雪兰,用另一手稍微扯松了领带。
灰眸凝视着眼前人,压在心里的话终于说出了口,“雪兰,不走好不好?”
“什么意思,”雪兰问他,“你要食言吗?”
“不是,”黑暗中,晏南轻声说,“我是在求你。”
“求我,为什么?”
雪兰明知故问,掀起眼皮看他,宵色眼瞳暧暗得像能吸走灵魂。
晏南眼睫颤了颤,却没有移开目光,迎着那双眼,尽量地剖开自己,“因为我爱你,雪兰,”他的声音又轻又低,心脏在胸腔里收缩,紧得发疼,却不肯再给自己留任何退路,“我想请你留下,给我们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听见骄傲的军团长敞开心扉,低声下气地求他,雪兰觉得自己应该觉得爽快。
这是他一开始想要的,让晏南爱上他,再抛弃对方,令对方像他一样深陷痛苦,可当一切真的发生时,他却不觉痛快,只有无法言明的伤悲。
雪兰想不通,他已经不爱晏南了,为什么还会觉得不忍,他更想不通,不爱尚会觉得不忍,晏南当时怎么会忍心这么对他?
“算了吧,”对着那双一望到底的灰眸,雪兰摇头道,“我们不合适。”
晏南眼睛黯了黯,沉默片晌后,仍是轻缓问他,“哪里不合适?”
这个问题的答案太长,长到不知该从何说起。
飞行器已经熄火,窗户隔绝了春日的虫吟鸟叫,令这里静得如同坟墓。雪兰脑中想过了太多种说法,却没有真的说出口。他觉得没意思,最终只是抬起眼,弯了下唇,反问对方道:“你说呢,晏南?”
“我想不出,”晏南声音很轻,却执着地一问到底,“你告诉我,兰兰,我们哪里不合适?”
雪兰看着晏南,脑中想到的却是曾经去质问晏南的自己,他不知道自己当时看起来如何,跟此刻不愿放弃的晏南比,谁看着更狼狈,谁听着更可悲。
他想要体面的告别,晏南却不肯,非要把他留在这问个明白。点到即止不好吗,是不是非要撕破脸对方才能明白他们之间为什么不可能。
无言哂笑了声,雪兰抽了手,如对方所愿地拎出来说了个清楚,“你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离开了我,让我用最悲惨的方式发现了真相,给了我最痛苦的经历,你利用了我,欺骗了我,通过我伤害了我爱的人——”
“这是爱吗,晏南?”他哑声质问。
“没有人会对所爱做出这种事,哪怕是陌生人——”
他理解不了对方曾经抛弃他时的果决,一句迁怒解释不了加诸在他身上的恶意,同样是利用,面对艾琳娜,晏南能给出坦诚和温柔,分手也分得体面,对他却报复得不留情面。
为什么,凭什么?
“不论你有什么理由,我都不会原谅你。”
“这些日子是假的,我一点也不想看到你,我不喜欢你碰我,不喜欢跟你待在同一个空间里,跟你呼吸一样的空气都让我感到恶心,”雪兰喘了深重的一口气,“如果你真的感到抱歉,就该从此跟我形同陌路,让我自由去过我想过的生活。”
机外春风夜暖,机内却冷得发抖。
一片寂默中,雪兰听见晏南开口问他,“你有对我觉得抱歉吗?”
“你说什么?”雪兰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父亲害死了我父亲,让我坐了五年牢,又差点杀了我,而我只是把他在审查院里关了半年,很快就会毫发无伤地放出来,”他转回去,看着黑暗的前方说,“跟我失去的相比,你所经历的这些只不过是成长痛。”
他脸上没有表情,“你什么也没有失去,我需要你原谅什么,再来一次我还会这么做。”
手指不知何时冷得没了知觉,他把住皮制的操纵杆,对雪兰命令道:“下去。”
雪兰气得发抖,瞪了他片刻,一把拉开机门下了机。摔上门的那刻,蓝色的离子火焰从机尾喷射而出,只一刹眼前飞行器便飚离而去,消失在了夜空中。
雪兰在原地深呼吸了两次,还是压不下无端怒火,进门拖了行李箱便走。
无论晏南去哪,一会还回不回来,他都不打算再在这里多留一秒,早散早好。瞪着晏南消失的方向,雪兰在心里恨恨骂道——
狗东西!
第87章 星芒号
后来的几日,晏南那晚的话时常浮现在脑海中,当气劲消下去后,雪兰渐渐明白了晏南的意思,他从没想过放过弗瑞,会这么做是因为被逼无奈,就像雪兰不会对胁迫他放弃让弗瑞归案而感到抱歉,他同样也不会对自己做了该做的事而感到抱歉。
到头来没有人是真正的赢家,双方都觉得委屈,这件事里没有道理可讲,因为立场不同,情感不同,他们便注定不可能体谅对方。
雪兰嗤笑了声,虽然他没有像晏南一样想这些,但他的结论到底没有半点错——他们注定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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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弗瑞被放出的时间里,雪兰去墓园看望了莉莉。
不知道晏南是不是经常来打扫,墓碑干净得没有任何灰尘,在他来之前,墓碑前已被放了一束白百合。
雪兰将手中的红玫瑰花束放在白百合旁边,退后一步,看向了墓碑上的照片。
照片是动态影像,莉莉穿着一身白裙子,在草坪中放松地转圈,转着转着转到镜头前,冲着镜头后的人扬起笑脸,玫瑰色的大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
往事涌上心头,雪兰垂了眼,沉默着蹲跪在了墓碑前。他垂着头,摸了摸石碑顶部,轻声开口,“莉莉,对不起,这么久才再来看你,你会不会生我气?”等了会后,他扯了下嘴角,自问自答道:“我觉得你不会,因为你喜欢我,是不是?”
眼眶隐然发烫,雪兰出了口气,低喃道:“傻瓜。”
他半跪在墓前,有一会没有讲话,当手中的石碑开始变温时,才重新开口:“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别的就不说了,有一件你可能想知道,我跟晏南分手了,原因你应该能猜到,是他父亲的事,所以不可能再复合。不过我们都很好,他终于做到了他想做的事,当年的案件已开始重审,等庭审程序结束了,就会翻案了。”
“我也很好,你不用担心,”雪兰抬起眼看向墓碑,“过段时间我会离开塞尼格斯,去挽回一个人。”
“这么说你可能会生气,但他确实跟你一样纯粹,对我毫无保留,”他停顿片瞬,声音低了些,“但是我那时候只看得到晏南,没有珍惜他的付出。”
沉默在墓碑前弥漫,雪兰的声音低哑,“当年我对你是不是也是这样——”
雪兰握着墓碑的边缘,好一会没能再说出话,已经过去了一整年,莉莉为他挡枪的画面却仍清晰得令人呼吸发疼。
“对不起。”
雪兰难受地闭了眼。子都伤痕遍布的脸在眼前浮现,他不明白为什么总有傻子要对他这么好,他们究竟在他身上看见了什么,真的觉得值得吗?
不知道子都如今是怎么想,会不会后悔,但雪兰已想得很清楚——
他以前总想得到最好的,却没想过最好的也许不适合他。经过了这些事才逐渐明白,其实他拥有的就已经是最好的,强求来的都不会是真正值得的。
他会珍惜身边人,尽量不留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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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日,不知道晏南做了什么,形势发生了更为彻底的逆转,主流媒体集中报道斯派克案和机械帝国叛国案的详情过程,很快民众们开始质疑弗瑞为什么还被关押着,什么时候官复原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