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三揭下面具,露出面容,他鼻梁挺而眼窝深,朝他躬身行了拜师礼,双手平放交叠举过头顶,敬道:“上章阁枭服弟子见过宁仙师,沈仙师。”
二人做过上章阁的授课恩师,阁中弟子要尊称一句仙师。
站在两侧的枭服也纷纷行过拜师礼,合在一块儿的响声险些把屋顶掀了,青青龇着牙掏了掏耳朵,她身后一群长吉门弟子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还没同师兄见过礼。
这次沈抱枝带的弟子修为低,最高不过开灵,二人废了老大的劲儿才叫醒了几个,没来得及全部找齐,就发现所有人突然一并出了梦丘,刚出来那会儿一个个还没回过神。
宁虞身侧出现一团墨影,紧接着出现一个人影,横卧在地上,正是段桥,双眼已合,气息已断,脖子上的血还未干透,像是被人抹了喉。
齐刷刷的拔刀声响起,气氛顿时凝滞,即使宁虞当过上章阁的剑师,但牵涉进要案,也不会有特权。
按照上章阁的规矩,凡是重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当即就有枭服上前想要查看段桥的尸体,却被一人挡住。
枭服这才注意到宁仙师身后还有一个黑衣男子,他与之对视时,对方不冷不热扫他一眼,他的步子不知为何再也迈不出。
科三望着那人,心下了然,上章阁消息素来灵通,自然知道宁虞婚事,不过他现在有任务在身,也没空关心其他。
在逃重犯死在眼皮子底下,这事儿可严重多了。
他大步向前,站定在宁虞面前说道:“老师,枭服自会验尸,但您牵涉其中,还请随我们走一趟。”
第19章
“你同我们都是肉身入梦,且会去到自己的梦丘之中,这法器你用的并不趁手,可见你不是笔主,你之前却能借她遗物窥见她生前记忆,段桥,是谁给你的灵笔,又是谁在暗中帮你?”
“抱歉,师叔,关于此事,我不可言说。”
灵笔是杀人的利器,入梦者迷失清明时,便是斩杀对方的绝佳时机,段桥与宁虞谈完后就在其中自断筋脉,因此离开梦丘之时,已没了声息。
只是枭服并没有从她身上找到那只灵笔。
他们连夜从红马州动身前往京城,如今夜色渐薄,天笼灰纱就如上章阁下了一张无边无际的结界,偶尔掠过几个黑点,扑进上章阁几座耸立的高亭之中。
段桥之案此前已经调查清楚,因此枭服才能出京拿人,宁虞等人虽牵涉其中,但是段桥死于自尽,与他们并无干系,因此只要询问清楚事情经过即可。
长吉门弟子由不同鹰服弟子分别领去审问,就连马府断了双腿、昏迷不醒的马荣成都被扛了过来,只等他醒后问话。
宁虞则专由鹰服之中一名领头弟子来盘问,他出来之后就见门口蹲着科三,把段桥的猫顶在脑袋上,乍一看就像头上蒙了块黑布。
观音像一案正式纳入上章阁管辖之中,不过不是因为宋文山的命书。
科三引着宁虞转过一处走廊,说道:“段桥曾到京城总阁来过,只是鹤服那边确实并未收到命书,也未能给她一个答复,后来再见她,就是在鹤楼那边下达的通缉文书之上。”
天子脚下,鬼神禁行,段桥在那里杀了李高进,引来上章阁追捕。
宁虞怀里抱着乌水,黑猫像是知道两个主人都不在了,蔫儿得不行,把脸埋在宁虞胳膊窝下。
他的手在乌水后颈处轻轻抚着,若有所思道:“宋文山命书已写,不曾作假……难道你们阁内有奸细,截了她的命书?”
科三猛地吸了一口气,断言:“绝不可能。所有弟子言行均由雁服记录在案,雁服之间还有自查的制度,要在固若金汤的总阁安排奸细,是痴人说梦。”
上章阁名为阁,实际却是占地相当大的建筑群,与软红香土的京城格格不入,内中建筑形制肃穆,多为青、灰二色,色冷而沉,就连装饰的雕像也选的是象征公正的神兽獬豸,过往之人目不斜视,脚步无声而迅疾。
宁虞将目光从远处收回,停下脚步,科三在他身后一步远,也立马收了脚步,问道:“怎么了?”
“宋文山的命书没有送到上章阁,或许她不是自尽而亡,是他杀。”
一路上科三都神色凝重思索这件事,如果宋文山的确写下命书,她死后命书自燃,瞬息传报上章阁,中间不可能有人拦得住,她以为自己是自尽,万一根本不是呢……
是谁杀了她,如何杀的,与观音像一事又关联多少?
“案件了结,劳烦将她葬在东来县的远郊。”
科三立马反应过来,宁虞是在说段桥,他点头道:“是她的意思吗?原本按照规矩是要送回玉屏宗的,不过她既然已辞别师门,就不算是玉屏宗的弟子,那便按她的遗愿来办吧。”
段桥最后关头动用梦丘笔困住宁虞,就是因为她不欲回瑶池仙山,她想埋骨青山,就在宋文山坟边。
上章阁四服各有地盘,各司其职,他们此刻就在鹰楼,鹰楼的审讯室并未集中到一处,越往里审讯手法越严酷,沈抱枝等人只是被简单问话,就在外围。
二人远远透过一道拱门看见长吉门的弟子聚集在一处院子里,一个个无比乖巧地站在沈抱枝和青青的身后,只是眼神好奇地四处乱飘,恨不得在路过的枭服面具上盯出一个洞来,看看下头的那张脸是不是真的凶神恶煞到震慑鬼邪的。
即将走进拱门之中,科三突然小声说道:“老师,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宁虞侧头就见他笑得露出两颗虎牙,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问题。
“说吧。”
科三双手背在身后,怕宁虞打他似的退开两步,说道:“老师这次结缘,是见色起意吧!”
他也是见惯了各路妖邪的,他们不论性别,大多美艳动人,有些亦有倾国之姿,他却从未见过长成那样的花妖,说是妖,更像是冷面的神尊。
科三没想到宁虞反而笑了一声,大步朝门外走去,脸上愉悦表情不似作伪,语调明快:“是啊,他长得好看,名字好听,喊人也好听,你莫要嫉妒我。”
宁虞说的不假,京半月平日里话少得像个哑巴,喊起他名字却好听得紧。
很少有人这样连名带姓地喊他,大多是师兄、仙君等称呼,亲近一些,如李藏,就会喊他乖徒儿,或是小鱼儿,小鱼儿这个称呼还是他在鸱金宗的那位知交带出来的。
京半月声冷,听上去总是不近人情,只是宁虞这两个字咬在他齿间意外的柔和,最后落音也会轻半分。
科三急跟两步,腹诽道,一个男人,没胸没屁股的,他会嫉妒才有鬼了,他是直男啊,铁打的直男!要嫉妒也是沈抱枝嫉妒京半月,追了那么多年,半道上被人截了胡!
“宁师兄!”
青青眼尖,率先发现了朝这边走来的二人,当即喊了起来,长吉门的愣头青也纷纷跟着喊起来,场面颇有些像走失的小儿看见自家长辈。
他们的问话结束的也快,鹰服问什么他们答什么,只要不撒谎就没事儿,撒了谎可是会被他们审讯用的法器给发现。
宁虞环顾一圈,没看见自家花妖,问道:“半月还未出来?”
沈抱枝解释道:“他要画观音像,可能还要一会儿。”
宁虞被鹰服弟子带往里层,原本是要搜神,一来观他记忆就知事情原委,二来他们要见那观音画,梦丘中有禁制,凡梦中所见,不可复现,宁虞无法变出那画像的模样,只得让他们亲眼来瞧。
只是搜神一事,即便宁虞配合,不至于损伤他神魂,痛苦却还是免不了的。
原本鹰首已经准备带他离开,却被京半月拦下,他锁着眉,看上去极不高兴的模样,认真道:“我画观音,分毫不差。”
宁虞仍被领去里层由鹰首询问,只是免去搜神一环,京半月被人领去画观音像。
沈抱枝站在宁虞身侧,开口问道:“他也要同我们一起去灯州参加大比?”
“是,”宁虞颔首,“因他身体缘故,不可离我太久。”
这话一出,长吉门的弟子耳朵瞬间拎了起来,什么缘故,怎么离了你还会害相思病吗,宁师兄怎么话只说一半……
【爷用脚考的科三:哟——】
【小草青青:你很聒噪诶哥们:)】
【沈抱枝:这种时候大可不必起哄:)】
【爷用脚考的科三:谁急了,我不说。】
沈抱枝垂眼沉默半晌,说道:“随仙门子弟前往观看大比的家眷,须得证实身份,他与你未签婚契,怕是不便,待到了灯州,我会去和鼓楼的弟子说一声,替他拿一块铜牌。”
婚契其实早就写好了,只是还没签。
修者结缘,要在成亲当日,同时同刻签下名姓,而后婚契会化作红绳,牵在有缘人的两手之上,平日里瞧不见,要用特殊的法子才能看见,宁虞的那张婚契现在还在琅台山。
宁虞没想到这一茬,因为仙门之中结缘者大多同为修道之人,都是有名有姓的人物,也在大比邀请一列,出入无阻,不过也有极少数修者同凡人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