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虞想起施丘女神的衣裙,也是莲花藏鱼。
他长得……有些不一样了。
虽还是和灵芝有六七分像,却不至于再将两人看混了。
红莲鬼将唇边小痣抹去,眉心之中多出一指朱红,容色昳丽,这般样貌即便是在美人遍地的泷香城也相当惹眼。
他上前一把牵住宁虞的手,拉上人就要走。
“等等……”
宁虞刹住脚步,转头四顾,却没发现京半月的身影。
“宁虞,人定之时快到了,你答应过陪我看烟火的。”红莲鬼将食指压在唇上,眼中闪过微不可察的笑意,压低声音:“趁他不在,我们偷偷跑。”
全妖域赏烟火最好的地方就是在飞鸢船的高阁之上,那是离天穹最近的地方,是渝州城的点星楼远远比不了的。
红莲鬼牵着人悄无声息往阁顶飞的时候,大妖们正在里面喝酒谈天,靠在围栏边等烟火的见微却发觉了,因为宁虞在他眼中实在是太亮了,跟一轮小太阳似的。
他微微歪头,询问身边人的意见:“要告状吗?”
奉三居点了点下方某处:“不用,看得比谁都紧,已经追上来了。”
飞鸢阁最顶端掩在云中,宁虞面颊上都沾着水汽和凉意,像是被云亲过。
宁虞盘起双腿,望着下头繁华如梦的景象,说道:“我还没见过妖域的烟火,不知道和渝州的有什么不同。”
红莲鬼想起纸窗上的一明一灭,轻声答道:“很响,也很亮,一定是极漂亮的。”
他转头打量宁虞,后者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估计是在担心自己突然跑开,底下那人会找不到。
“宁虞。”
宁虞回过头,一只温热的手就抚上他的眉毛,游到鬓边,压了压他被夜风吹乱的发丝。
“我原以为,有着和他一样的记忆与容貌,就能成为小七。”
并非是将自己当做小七,才会爱他,是因为爱他,才想做小七。
宁虞看向那双暗红的眼瞳,对方语气平静,连手上的动作都无比温柔。
“原来还是不一样。”
红莲鬼的手停在宁虞耳后,眸光里露出某种深且重的情感:“司夜楼是为你而建,红莲是为你而种,予我生者不是他,是你。”
红莲是红莲,小七是小七,但是他们都渴慕天光。
“原本是想和你一起看烟火的,如今却好像来不及了。”
话毕,红莲鬼用拇指压住宁虞的唇,倾身而下,吻在自己指背上,口中渡出一团暖光。
宁虞瞪大眼睛,右肩之上出现拇指大小的火光,像是会呼吸,一收一放间越变越大,由原本随时会熄灭的虚弱模样变得炽热而耀眼。
那股暖流顺着肩膀流淌到全身,像是整个人蜷缩在温水之中。
灵芝以妖丹养红莲,受业火日日焚身,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为他捧来一簇肩头火,求得夜夜安宁。
红莲鬼的视线越过宁虞的耳边,和远处浮在空中那人对上。
依照约定,他将火心给宁虞,从此以后便是自由身,天下之大,皆可往之。
宁虞像是察觉到什么,连忙将对方推开,他还未来得及回头,就被人扣住腰,扛上肩。
宁虞看不见京半月的面容,却知道他生气了,因为掐在他大腿上的那只手十分用力,隔着衣裳都能留下指印的程度。
第91章
“我算命可不比见微大人差啊!”地精重新买了根竹竿, 费劲地将幡布挂了上去:“不是针对你,最近一阵算的全都是早亡之相……”
纪风绵若有所思地垂落眼睫。
地精如其名,并非寻常妖族, 而是从泥土之中生出的一股自然之气,他们附耳于土地, 可听见常人听不见的声音, 因而便有了地精会算命的说法。
地精见纪风绵脸色阴沉,以为对方还是不相信自己,气鼓鼓地从口袋里摸出一串铜板递到他面前:“不信拉倒, 不收你钱了!”
纪风绵顿了好久,也没有接过自己的钱,反而从袖中摸出一块银锭掷了过去:“那你说说,我何时亡故?”
地精手忙脚乱地接住银锭, 生怕他反悔似的一把揣进兜里, 说道:“八月,上旬到中旬之间。”
“其他人也是这个时间?”
“都是一样。”
是恰好找他算命的都会死在苍洲大难之中,还是说……所有人?
纪风绵突然想起来, 地精先前还算京半月今天晚上就能双修得道,还能抱俩娃, 分明是鬼扯!
宁虞再怎么说也是男子, 怎么可能生孩子……
这么想着,纪风绵又放下心来, 看来自己不会真的英年早逝了。
他走了两步, 面色又是一变, 难道灵芝有什么特殊的体质?!
虽说今年的夺铃之争, 宁虞和龙瑛不分上下, 但是烟花戏最终还是归了龙瑛, 众妖纷纷回忆起她去年向玉兰求爱时点的烟火。
起初是烟火变出的龙从云端游了出来,直冲玉兰妖而去,在他鼻子尖炸了个噼里啪啦。
要是换别的花妖,早就吓得花容失色,朝后跌去,他却只是眉毛一挑,惊讶了一瞬,而后便站定在原地。
四周火星抖落满地,烟花消散,环绕花妖的却变成了真正的青龙,鳞片熠熠生辉,顶着满头的鲜花,有些笨拙地将巨大的头颅拱到他面前。
周围都是未落定的尘烟,合着头顶传来的呛鼻子的花香,青龙满腔深情的告白变作一个巨大的喷嚏,紧接着天降大雨,将花妖从头浇到了脚。
不知道龙女今年会预备什么样的烟火戏,吃了去年的教训,今年应该不会再打喷嚏了。
人定之时就快要到了,进入泷香城的妖族越来越多,连天空都拥挤了起来,长着鱼尾的飞马已经好几次和鹏鸟撞在一起,街道上更是寸步难行。
如果说硬是要找出一个相对僻静的地方,大约只有城墙之上。
主城的城墙若是不修得高一些,当年就该被大妖们踏烂了,宁虞只要一低头就能看见入城的妖群,队伍壮大在里外两头,衬得城门都窄小起来,就像是女郎纤细的腰肢。
点戏铃被摘去光芒之后,就是普通的金铃,如今细链被挂上了宁虞的右脚踝,莫说走路,只要动弹一下,便会摇出动听声响。
黑衣垫在垛口之上,踩在上面的玉足白得晃眼,脚趾正羞怯地蜷着,黑色的衣料被蹭起,挤出大小不一的几道浪纹。
宁虞小腿绷紧,隐蔽地挪了一下右脚后跟,想避开那只顺着踝骨抚到脚背上的那只手,响起的铃铛却暴露他的动作。
少年脱了外衣垫在他身下,为他栓好铃铛后并未立刻站直身,依旧半跪着,目光顺着肌肤滑落,像是雄鹰巡视自己的领地,又像是画师落笔前以眼光行礼。
京半月长得也就比当年的小七高一些,身形介于少年和成年男子之间,看着就像是那些琅台山那些快要及冠的剑修,他们总是一口一个宁师兄。
“何时与他约定一起看烟火的?”
师弟们没有他那样高的个子,也不会这样对他说话,语气淡淡,却藏着些不明的意味。
眼前的景象让宁虞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混乱感。
宁虞抬手握住金铃,将响动闷在掌心,而后盘起腿将双足藏进宽阔的衣摆下,隔开对方带着薄温的视线,镇定答道:“魔气逸散,他入识海寻我那一回。”
京半月没有应声,只是望着宁虞,看那双薄粉的嘴唇开开合合,心念一动,便将拇指压了上去,潮湿温暖的气息将他指节包裹住。
他知道红莲鬼不敢亲宁虞,就像他在琅台山外待了那么多年,却不敢走到山脚下,连作画都要扯来云彩,将与对方一起住过的小屋严严实实地盖住。
情之所怯,连思念都不能放肆。
宁虞捉住他的手腕,沿着指腹亲下去,一路亲到指根,用唇蹭着他的掌心,撒娇的动作生疏又僵硬,转移话题的痕迹相当明显:“你身上的包裹呢?”
“让人拿回府了。”
对方的手很大,掌心的温度灼人,指骨边静伏着青筋。
宁虞思绪忽地漂移出去,想到方才那人紧紧扣住自己腿时,青筋会不会凸起。
京半月垂眼低眉看着自己的手掌几乎盖住宁虞的半张脸,那人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变幻莫测,带着羞恼的意味。
他和红莲鬼一样,原本是不敢的,就像识海中满池塘的莲花,没一朵敢钻进宁虞怀里。
但是妄念远比业火更令他煎熬,焚身之火尚可忍耐,心火却难捺。
宁虞的下巴忽然被人捏住,他回过神,就跌入一片无边寂静的黑海。
整个妖域的灯火齐齐暗了下去,就连飞鸢阁檐角的灯也被一气儿吹灭了,天上地下黑成一片,如同带着十八座城池齐齐回到了混沌之中,伸手不见五指。
就像回到九年前,无间幽冥之中,除了对方的温度,什么也摸不着,抓不住。
但是这次宁虞心中异常平静,没有害怕。
即使背后悬空,腰上却牢牢锢着一双手。
宁虞知道自己掉不下去。
对方的气息侵入肺腑,舌尖扫过齿关,又顶入口腔,温柔又缓慢地舔舐着每一个角落,不含**,也没有一丝的侵略性,就像迁徙的倦鸟,回到阔别已久的山林,那是他跋山涉水寻找的归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