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知道淘气,叫人家第一次来就看笑话了吧?”男人用布巾裹住整个猫球擦起来,连云棠眼前都给盖住了。
——人家?
好好在堂下坐着等待的阮静瑶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感觉自己被黎南洲点了一下。她只觉得皇帝这里外分得可真清楚。
一段时日未见,这姑娘好像变得更有攻击性了些,她立刻就笑着开口:
“祥瑞天真可爱,神性昭彰,行止从来自在随心,哪有什么能叫人挑拣的地方。”她话音稍顿,“况且,臣倒不是第一次见到祥瑞了。神兽大人先前也同臣相处得极好。”
外人察觉不到,唯独猫崽能感觉到黎南洲正擦拭自己前爪的大手微微紧了一下。
——云棠跟阮静瑶见过?
这还真的是皇帝先前完全不知道的。
黎南洲在此刻快速往前回想,但就他知道的——这几个月里阮静瑶就曾有多次进过宫城,只是她基本上都是在跟秦抒联系,没有同皇帝直接对接的时候。
但是这小毛崽到处乱跑,期间也数不清都招惹过谁,他们两个究竟认不认识,彼此间见过多少次,皇帝着实不知道。
听阮静瑶话里的意思:他们两个先前不但遇见过对方,还相处得颇为融洽?
皇帝低头看看被布巾整个蒙住的小猫,只见云棠正挣扎着要爬出来,小爪子在干布上不停抓挠,他只能在自己的方向开个口,看猫崽拱着小屁股从布包里一步步退出来。
至于堂下的来客——黎南洲心思在肚里打转一回,并不应阮静瑶这句话,只开口不咸不淡地:
“你倒自觉,早早地自称臣了。”
阮静瑶闻言也并不羞恼,只转过头继续方才与秦抒的交谈。
家族的倾颓似乎在旦夕间赋予了她一些新的东西,待云棠终于钻出来,挣脱皇帝的大爪子跳上桌去看来客,只觉得她跟自己之前见过的小姑娘又有不同。
“阮国公如何了?”这是秦抒陪坐一边的问话。这两个姑娘的关系似乎挺亲近。云棠注意到她们上身的倾向——是隐隐往一起靠的。
“好着呢,”阮静瑶又笑,她始终是笑盈盈的,清丽的面容在烛火映照下恬然美好:“说是要打杀了我这个不肖子孙。”她讲起这话时,姿态已经显得很轻松。
“他倒是终于回过味儿来了。”皇帝坐在上面,冷不丁评价一句,一边抬手接过明能递来的香膏。
于是刚逃到桌子上的小猫马上又被抓回到皇帝怀里了。黎南洲捻了薄薄一层香脂,又抬起云棠方才洗过的小爪连涂带揉。
这是黎南洲入秋后命人特制的脂膏。
因为他觉得天冷后太过干燥,云棠那小爪垫看着又细又嫩的,却不肯穿小鞋子,成日间到处跑来跑去,需要小心保养。此人惯爱操些婆婆妈妈的闲心,小猫大人一开始烦得要命,慢慢也要习惯了。
这脂膏除却些微的花香,还有点淡淡的牛乳味,而且颜色透明、质地轻薄,又不许胡乱添旁的成分,考虑到小毛球总在啃手,皇帝要求此物必得安全无虞,能入口吞食才好。
纵然这种种要求看起来龟毛又难搞,谁叫甲方不但是皇帝陛下,而且对此事非常上心,内造府是连着御膳房一起返工了两三回,回回都要将配方单子和工序记录拿给皇帝过眼,才勉强达到了黎南洲的要求。
正中六殿内还一直有个未被证实的传闻,是说皇帝月前曾特去跟王太医修习过按揉的手法,此事之真假无人知道。但是黎南洲现在按捏着小猫爪,确实按得云棠很舒服,不知不觉又小腿一摊靠在人身上,不再执着于盯着阮姑娘瞧了。
皇帝和云棠这样旁若无人,秦抒还好——自见到祥瑞化形后,她还有点没回转过来,总不太敢像过去那样直视毛球——阮静瑶却是真正惊得不轻。
有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是:并不了解皇帝真实面貌和实际立场的那些朝臣,往往都对这个温和良善的年轻帝王印象极好。
但真正跟他利益趋同、立场一致甚至彼此合谋的某些人,譬如卫今扶,譬如阮静瑶。
公事以外,他们并不大认同黎南洲这个人本身。单单只这两个人,便总对皇帝怀有某种偏见——认为他从本质上讲有种可怖的冷酷,不可托付真情。
黎南洲对此心知肚明。
但他们的这种认知对他要做的事并不形成妨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又算他有意为之,况且皇帝过去从不觉得自己还需要什么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交流。
只是到了现在,皇帝自己也清楚——云棠出现后,他的生命从此已不同。
这种影响对于皇帝本人来讲,是在几个月里缓缓发生的,除却云棠化作人形一事堪称惊雷,其余的改变都润物细无声。
然而从阮静瑶的角度来看,这位陛下的变化简直是惊天动地的。
一言以概之——皇帝他看起来突然像个活人了。
阮姑娘几乎是有些失态地看到君王对祥瑞自然表现出亲昵、随时随地的细心照顾、若有似无的占有欲、旁若无人的疼宠。
最开始她只觉得这场景在冲击她固有的认知,让她心底发毛,但随着时间慢慢过去,她不知道为什么,还从这种旁观中得到了某种奇妙的快乐——甚至看到一个面目英朗的高大男人手把手照顾小猫,这种体验似乎还有点缓解压力的作用。
阮静瑶不自觉偏过头,跟秦抒对视了一眼。然后她莫名从秦女官的眼神中找到了某种默契的认同。
但那里面好像还有一些新的东西——以阮静瑶目前掌握的信息还无法理解到。
堂殿内就这样安静了半晌,一时间无人再发出声音,直到黎南洲终于给小崽按好了爪子,云棠摊在他膝头翻个身,缓缓打起了哈欠,显然是困了。
皇帝把小猫拢在指间轻拍了拍,宽大的袖子在毛球身上虚虚盖住,这才又抬起头看向阮静瑶:“你打算何日出发?”他轻声问道。
这一句的声响不大,话里的信息却让昏昏欲睡的小猫立刻重新瞪大眼睛。云棠抓着黎南洲的袖子又翻身站了起来,不顾男人虚挡一下的手,软绵绵地跳回到桌子上,目光灼灼地看向堂下身披斗篷的小姑娘。
原本小毛球的位置正好被桌子挡住,现在这样跳上来,阮静瑶又能看见他了。少女心里觉得有点开心,于是微微一笑。
“两日后,”阮静瑶早已计划好了:“秋祭礼的次日,臣会先出发到南渠,同鹿大人一起制造一对新婚夫妻的身份,在南渠生活几个月,年前再转道下塘。”
她又偏头看了一眼秦抒,见侍书女官对她点了点头。
黎南洲沉吟了一下:“鹿岐也同朕说过这个想法,此计总体来说可行。其中的细枝末节便由你们自己判断吧。只是阜河教作风阴邪残忍,异于常人,恐怕会发生难以预料的情况。你心思细腻,鹿岐作风大胆、常行险招——你们之间若发生分歧,必要时以你的意见为主。”
这种主次之分,还是由领导直接敲定的,便能确定阮静瑶才是下塘大案的负责人了。
阮静瑶能为了自己的理念一手断送阮家和太后,也并不是个谦虚的性子。闻言便当仁不让地点头应了。
他们交谈的时间并不长,似乎只是为阮静瑶离去之前君臣见上一面,这姑娘很快又披上兜帽跟着秦抒出去了。
此时已近子时,秋夜寒凉,阮静瑶这样纤细的一个女孩裹在灰麻斗篷里,背影看起来羸弱而孤独。云棠多少觉得这姑娘已经与所有的亲友割席,背水一战般走在至艰难的路上,他有点想跟出去看看有没有人护送她回府——精神怎样强大,阮静瑶外表也只是个美丽的少女,武力值似乎也并不高强。
但是还没等云棠跳下桌追出去,黎南洲第二次从半空中把小崽捞住了。
这个缺乏绅士风度的男人握着小猫举到自己眼前,眼眸微眯,神情看起来不算太高兴——云棠猜测他是困了。只是黎南洲一开口,就好像陈年老醋成了精,他问:
“你要到哪儿去,云棠?人家还要在秦抒陪同下去看看自己的姑母,胜利者要去探视被自己远远甩落的失败者,这样大快人心的时刻——你还不放心吗?”
皇帝的拇指曲起,轻轻抚过猫崽软绵绵的头毛:“朕乏了,你也困了,我们要回寝阁休息了。”
他说着便强行把接收到巨大信息量后就一直很精神的小猫塞进自己衣袍:“你要是不想睡,待会化形后可以同朕讲讲自己跟阮静瑶相知相识的过往。朕方才可是好奇极了,知道吗?”
第53章
帷帐内, 上一刻还是一只小猫卷在被子里,再出来的便是个如雪般纤白的人,乌黑长发披落在薄薄的肩背上, 秾丽的眉目纵看几回也令人心惊。
黎南洲只定定看了他一秒, 就立刻伸手将人揽在怀中。他埋首在云棠颈间深吸了一口,好像嗅到了某种新雪的冷香,那让他精神都为之一振,周身的疲惫瞬间便消弭了些许。
“嗯?”皇帝一手扣在云棠脑后, 发出了一个意义不明的音节。同时微微侧过脸,嘴唇似乎无意地擦过云棠秀丽纤细的颈子。但是那细软柔嫩的触觉实在叫人上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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