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悯生站在不远处,看到帐篷圈一角里一人颓然坐在地上,脸上青白交加,被吓的瑟瑟发抖,想来应该是那个刚一醒来便发现枕边人被挖空脑壳的那位了。
温悯生看了一圈,他这么惨兮兮的坐在帐篷前,周边围观的人却没什么情绪,顶多有几个拍着胸脯暗道好险的。仔细说来大家都是陌生人而已,为了活命临时组成一队,在这种情况下能宽慰两句就已经不错了,别的也没闲心做什么。
韩政检查完尸体,从帐篷中出来,对那人道:“确实是傲因的痕迹,您请节哀。”
阿文最为高大,即使站在人群后方也将里面情况看的一清二楚,得知是傲因伤人时,嘀嘀咕咕一句:“脑子确实非常好吃。”
那人依然脸色青白没什么反应,韩政站直身向众人道:“马上就要天亮了,大家还是快些回去把帐篷收起来,我们好赶路,万一那两只逃掉的傲因叫来伙伴的话就不妙了。”
听他这么说,围观的人很快便散去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便整装完毕,一行人又再次出发。那失掉同伴的男人还在原地坐着,眼睛瞪向这边,瞳仁上却没什么焦距,他“目送”这一队人渐渐走远,身形竟渐渐有些模糊不清了。
裴涯絮回头看了眼,将温悯生的目光又引到前方,不在意道:“这是丧失活着的意志了,他很快就会消散的,不用看了。”
温悯生顺着她的意思回过头,不再往后看,可一想到方才还鲜活的生命正在身后不远处一点点风化消散,还是在嗓音里带了点闷:“我知道。”
这么多年来,自己从来都不能正视死亡,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从前就因太过心软做错许多事,清楚的知道不好,这毛病却怎么也改不了。明明是不相关的人事,却非要为此伤心劳神。若要纠其原因,也并不是无迹可寻,可能因为她曾慢慢熬过死亡,对那个感觉始终印象深刻,所以才每每看到生命流逝都会胸闷难受吧。
恍惚间,又忆起某个午夜,她看着头顶渐渐远去的水面,清晰的感受到生机正从这具身体里流逝。那时她初入世,第一次体会到人世间种种复杂感情之美妙,也是第一次尝到锥心剁骨的痛楚。她清晰的记得那天岸上无数人疯狂的叫喊,和掺杂在这些叫喊中最为清晰的,那几声撕心裂肺的号叫。
深深坠入回忆,连自己也未曾察觉,只是眉峰渐渐凝起,引起了身边人的注意。裴涯絮垂眸,见她脸色略苍白,还以为她依然在想方才的事,轻道:“能来到冥府的人,都是死过一次的,所以大家把生死看的很淡,不过,说到底,死亡终究还是一件让人失望的事情。”
她嗓音淡淡,未见情绪:“可这就是冥府,这就是地狱,你应该最为清楚,所有生命都会有终点,而终点就在此。”
听她一席话,温悯生反应过来,揉了揉眉心,惊讶于自己竟又回想起那段记忆,不动声色的抬头看向天边红云,用陌生的景致提醒自己早已离开那个是非之地,且这辈子不可能再回去,这才觉得好受些,道:“这个我还是懂的,没什么关系,我就是见不得......”
话未说完,队伍忽然没有预兆的停了下来,温悯生止了话头,疑惑看去,这一望却是吃了一惊,只见天边滚滚红云下,一道高耸的城墙就立在眼前,那巍峨之高,几乎比望乡红塔还要壮观几份。
说是城墙,只因那样的高度和宽度,实际看起来质感倒更像是树木。墙面无数黑色枝条抱拥缠绕,每一根枝条的根部位置都嵌着一枚铜钱,而整个底座部分有些类似并排跪下的双腿,这样的姿势,像是惩罚什么罪人似的。
队伍人有人问道:“韩兄,依你所见,这是什么?”
韩政四下观察,拿不准注意的摇头:“我也未曾见过。”
温悯生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拿出那本小册子。还好当时在客栈最后关头又捡了起来,只是这上面沾满了那掌柜的泪水,现下还没有完全干,翻起来有些费事。
裴涯絮注意到了,将封面支起来看了眼,道:“雪心给你的?”
温悯生点了点头,裴涯絮惊讶道:“她居然会放你自己进来。”
温悯生没好气的拍掉她的手:“赶紧想办法怎么过去吧。”
裴涯絮双手抱胸,打量那城墙:“看看你雪心姐姐的小册子里面有没有写喽。”
温悯生快速的翻了一遍,以为是自己看差眼了,又从后往前翻了遍,依然没有找到:“居然没有这城墙的相关信息。”
有人尝试性拿武器敲了敲那城墙,声音听起来也像是树干,于是又上手摸了摸,嘿道:“还真是树,可能就是长得奇怪了点,要不然翻过去算了。”
人群里一阵小小的骚动,有人动了心,还有人看向韩政,期待他拿主意。
韩政有些犹豫,也上前几步,摸了摸那黑色枝条的纹理,确实是树木的质感没错,于是道:“这摸起来确实是一种树木。”
众人听了立时兴奋起来,争先恐后沿着树墙往上攀爬。要知道虽然大家都在一起行动,但如果遇见了宝贝那可是谁先拿到就是谁的,而荒原里异象往往伴随着珍宝,这树墙如此奇特,谁知道这上面有没有什么好东西。
韩政来不及阻止,只好道:“还未探清虚实,大家最好注意安全,不要冲动。”
然而已经没人听他的话了,最上面的一位甚至已经快达到顶端,就在手掌即将碰上墙头时,他身边一处铜钱忽然喷涌出黑色水龙,随即凝聚成坚韧的枝条,紧紧攥住他的手腕,用力往外一拉,直接将毫无防备的他给扯下了城墙,悬在空中。
就在他离开树墙那一瞬,下方数人也遭受了攻击,纷纷被扯离了墙体,只有几个刚爬上没多高的能反应过来,纷纷跳下,祭出武器。
第63章 野猪(二)
韩政提起弯刀,在树墙上选了几个点,准备踩上去救人,然而还没挪动脚步,那些被悬吊起来的人都被慢慢放下下来,像是害怕扯痛了他们,又伸出无数枝条将身子拖起,将他们极为柔和的放回了地面,而后收回枝条,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在场人都怔住了,被放下来的数人还心有余悸。这时树墙一端忽然传来女子的哭泣,极为悲伤,几近断肠,在现下这种氛围内,着实怪异万分。
韩政将刀抵在身后,侧耳细听片刻,道:“我们去看看。”
那方才被吊起的几人说什么都不敢过去了,还有几位被震慑住心神的也绝不愿跟来,于是只得两队分开,一队随韩政去查看哭声来源,另一队从另一个方向绕过去。
裴温两人自然选择随着韩政,远远坠在人群后,温悯生依然试图从笔记本里寻找端倪,但又确实没这树墙的影子,不免有些奇怪,按理说这么轻易就遇到的话,雪心来了那么多次难道一次都没见过?
人群慢慢向前,那哭声也渐渐变大,大家心里开始打鼓,提高警惕。又行几步,只见那高耸的墙面上,突兀的被掏出一个大洞。一个满头白发,身穿红白两色长裙的女子正抱膝坐在那洞中,长发与枝条纠缠在一起,像是细密的蛛网。
那声音自然是她发出来的,在那样高的位置,她抱着双腿仰面痛哭着,不知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让她如此伤心,但这副样子倒是让温悯生眼前一亮,将手里的册子翻到了某一页,赫然就画着一个白发苍苍,只会哭泣的女子,名为:徒行女。
只是这上面的描述里,徒行女本身是在一棵很高大的树木上哭泣的,如果遇到了人就会过来拦路,但是没有攻击性,只要绕过去就好了,但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现下那树木居然变成了如何巍峨高耸的树墙,且几乎看不到边,想要绕过去,恐怕要走不远的路。
韩政显然也认出了徒行女,有些无奈道:“这下有点麻烦了,徒行女虽不伤人,但是这城墙看不见尽头,想绕过去也麻烦,这树短短时间内怎的生长如此之快?”
那白骨摸摸下巴,认真道:“恐怕是行女的眼泪浇灌的吧。”
韩政道:“徐兄可有什么办法?”
徐玉嘎了一声,摆摆手:“没办法没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说话间背后的一群蝴蝶使劲震动翅膀,激起了一堆粉尘,呛的韩政打了个喷嚏。
徐玉有些不好意思挠头,眼窝内的金鱼向他鞠了个躬。
温悯生观察着那女人哭泣的姿势,以及她的种种行为,心道:她这样千方百计的将人拦下,却不伤害,也不抢什么东西,难道是想要问询什么,却因为不会开口而只能哭泣?又或者,是因为某种特殊条件才将他们拦下的?
刚要说出心中所想,那徐玉便道:“她这样拦着我们,又不说话,有可能是因为我们中的某个人身上有特殊的东西存在吧,又或许是想要从某个人的身上得到什么消息,我们要不要先看看自己身上有没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话音一落,众人纷纷觉得有道理,于是开始翻找起来,甚至有人脱了衣服。裴涯絮皱眉,转身挡住了温悯生试图窥探的视线,垂眸下来:“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