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涯絮垂下眸子,好半天才低声道:“没分寸,也别太相信我。”
说完,抬头看了眼天色,又看了看韩政那边,再晚就更加危险了。裴涯絮伸出手,想要拉着温悯生一起走过去,双目相对时猛然想起什么,又收回手,低头走在前面。
两人进入帐篷群时,大部分人已经将行李整顿好了,有说有笑的在一圈帐篷间升了团火坐着吃干粮,裴涯絮找了个空闲的位置将自己带来的帐篷支起来,墨绿色的,看起来比其他人都小些,原本应当是一人睡的,可能她也没料到自己会跟过来。
这么想着,温悯生弯腰钻进帐篷,和裴涯絮一起整理睡袋。调整拉链的时候,裴涯絮忽然将睡袋放下,弯着腰检查了一下帐篷门帘是否关紧了,确认无误后才重新坐下,拿出了方才从韩政手里得到的伤药,低声道:“先将伤口处理一下。”
外头已经黑透了,有火光铺上帐篷,些微光线透了进来落在裴涯絮脸上。这般近的去瞧她眉眼,才发现她虽看起来清冷不食烟火,眼角眉梢处却藏着不易察觉的温柔,认真瞧人时眼里清澈见底,微微垂眼时便敛了一池星子的光华,让人能料想到她若完全真心待一人时,必然会满眼柔情,含着世间最甜最清亮的糖水。
温悯生正想着,忽然听到一声轻笑,面前人微微勾起唇角,似有无奈。温悯生反应过来自己竟盯着她看了这么半天,顿时低下了头,耳廓微红。
“你好像有些不方便,我来帮你吧。”
这根本就不是疑问句,温悯生在心里嘀咕,然而还是点头答应了,伤处位置太靠上,确实不方便。
裴涯絮微微倾身过来,将温悯生的衣领拉下少许,用浸了温水的湿巾替她擦去了伤口边缘的血迹。她忽然靠的那么近,温悯生似乎能感受到眼前人的呼吸,顿时更加不自在了,想要将湿巾拿过来自己去擦,裴涯絮却是扶着她的肩膀又低声道:“别乱动。”
温悯生没在挣扎,任裴涯絮轻手轻脚的帮她处理伤口,她低低垂下眼,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裴涯絮柔软的发丝,和白皙的额头与挺直的鼻梁。她忽然觉得这样的气氛也蛮好,在远离喧嚣的荒原内,大家都安安静静的,不会被不合时宜的回忆折磨,不需要费心思考什么,更不需要在难解的问题上百般痛苦纠结,而她知道眼前人胸腔里跳动着最真诚的心脏,温悯生的心逐渐柔软下来,若能一直这样,若能一直这样......
“我原本以为...”裴涯絮眨了眨眼,嗓音有些暗哑:“我原本以为,你找不到我,又发现这里太危险,就会选择离开的。”
温悯生将头轻轻靠在帐篷上,也学着她的语气压低嗓音:“那你恐怕是低估了我的决心。”
调整绷带的动作顿了下,连带着裴涯絮面上的表情也有一瞬间的凝滞,她似乎笑了笑,又似乎没有。
透过帐帘的火光星星点点在她的眸中闪烁,好似期冀积累的光晕,拖着长尾慢慢坠落在江面上。这一瞬间那么漫长,长到温悯生读懂了她情绪的每一次变化,又似乎很短,在错眼的那一霎那,星子亮着亮着,又悄悄的恢复了静谧。
手上小心将绷带调到不松不紧的位置,就算是将伤口包扎完毕了。裴涯絮将她的衣领重新整理好,低头看着沾染了血迹的湿巾,忽然开口道:“明天早上,我想办法祭阵送你回去。”
“你刚刚还说这里是单向的。”
“真的想回去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
裴涯絮说的含糊:“跨界阵法一类...说了你也你不懂的。”
这个她还真懂,她想说的那类阵法虽强悍,但是对画下阵法的人损害极大,说是去掉了半条命也不为过。裴涯絮把自己送出去了,然后拖着一副快要被掏空的身体要继续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呆着?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
温悯生没有回话,眸中神情定了定,似正下定着什么决心。
一片静谧中,外面有人高声道:“我是来寻傲因之血的,听闻用它的血刻印的符咒效果能翻倍,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另一人道:“这个不稀罕不稀罕,我呀,是来找悬赏令第二十七位宝贝,颓败之爪的,听说这东西可难抓的很啊,神出鬼没还总喜欢往沙子里钻,真狡猾。”
这时有一道清亮中带着慵懒的嗓音响起,温悯生认出这是红阳的声音,她道:“我就不一样了,我是来寻死的。”
“你这话倒是怎么说?”
红阳吃了口干粮,潇洒的架势却让人仿佛看到一个红衣女侠大口喝酒吃肉的模样。她擦了擦唇角,笑道:“这默骨荒原可不是谁都敢进的,若我走这么一遭,活着出去,便是传说,死了,也有一段佳话流传后世,多好!”
方才提问的人切道:“那不还是为名利来的!俗气俗气!”
红阳又道:“还有更俗的呢!我要找到一个能把罪恶抵消的宝贝,在冥府这见不到头的日子我算是过腻了,有点发疯,想回那人间了。哈哈哈。”
人间。
无数失去轮回资格的魂魄想要回去的人间,无数受尽苦难折磨之人避之不及的人间。
她于人间轮回几世,倒也过腻了。
温悯生看着眼前人,轻声道:“我不会走的。”
听闻这话,裴涯絮慢慢抬起头,似有疑惑,似有震惊。
温悯生紧紧盯着她的眸子,话语温柔坚定:“别忘了,我是你的助手,你的旅者,我是你的乙方,我来这里是为了寻你,既然找到了你,那么你要再去寻找什么,我陪你便是,不要再赶我走了。”
第62章 野猪(一)
正朦朦胧胧睡着,恍惚间听到一声尖叫,让温悯生从梦中惊醒。
天色还暗着,有人听到叫声慌忙拉开帐帘一看究竟,外面乱七八糟的响了一通,似是发生了什么极恐怖的事情。
温悯生意识到可能有危险渐近,想要提醒一下睡在自己身边的裴涯絮。正支了半个身子起来,又被人按了下去,抬眸看了眼,裴涯絮已醒转过来了,正侧耳听着,见温悯生眼中有疑惑之色,轻笑一声道:“别慌,不要轻举妄动,你时刻保护好自己,其他我来便好。”
末了,补充一句:“这么危险的地方竟也能睡的这么沉,刚才我......不过这不合时宜的临危不惧倒是你的作风。”
被她这么一说,温悯生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说来也奇怪,她在人间时,温于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很晚回来,时间上还没有一个准头,所以她常常睡眠极浅,时刻留一只耳朵听着房门的动静,养成了睡不沉的习惯。可自从裴涯絮第一次来找自己,这之后的每一次睡眠几乎都不在自己最熟悉的床榻上,却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反而次次都能毫无防备的陷入深眠。
其他倒算了,这危机四伏的荒原里,自己竟然也是听到尖叫才意识到危险接近,竟是一点防备心都没有了。
“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懊恼吗,那就不必了,”说话间,右手手指有意无意陷入温悯生发丝,拿起一缕在指间摩挲着,眸色似明似暗:“反正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一定会竭力护你周全。”
留意她神色,怕这话又显得亲近了,又加了句:“这也是我作为魂鉴师的责任。”
温悯生没注意到她指间的小动作,在心中轻道,是了,因为时时刻刻有这人在身边,还需要担心什么呢?
时隔多年的再见,那份可以托付一切的信任感,竟还一直留在潜意识里。
外面吵闹声渐渐变大,裴涯絮松开了握住她发丝的手,坐起身整了整衣服,挑起帐帘,弯腰走了出去,听着她稳健中不乏轻灵的脚步响了几声,似是停在帐前不远处,随后那道不疾不徐清脆干净的嗓音和别人问了两句什么,道了谢后便又回转过来,将帐帘挑开一点凑进来,道:“有两只傲因乘着天还没亮摸进来了,吃了......一个人的脑子,另一个人一醒过来发现同榻之人脑袋空了,才惊叫出声的。”
温悯生在这一会时间里也穿戴整齐坐起身来,正要出去看看,裴涯絮按住她胳膊,没头没尾一问:“伤口是不是好多了。”
她这么一提醒,温悯生才发现自己前胸的伤口处传来一阵清凉之感,比昨夜的麻痒好了许多,正疑惑时。裴涯絮犹豫开口:“...那阴阳虽然攻击力并不大,但怎么说也是带了点毒的,如果不解的话后面就会很难受,我从...”
提到这名字时,似有忿忿:“...红阳那里换来些好用的解药,本来想给你让你来用的,只不过你睡的很香很沉,不想吵醒你,又怕你醒来难受,所以我就帮你抹了药...”
艰难犹豫的说完这些话,裴涯絮握在她手臂上的手指略微收紧,语速也加快了些:“不过我只抹了药,其他什么不该做的都没做,不该看的也闭了眼,你大可放心,我现在和你说这个,是希望你...不要介意。”
温悯生一怔,因她心思缜密而感动,又因她语气里的小心翼翼而略心疼,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温声道:“是我该谢谢你,方方面面照顾我。”
裴涯絮一愣,和温悯生对上视线,确认她眼里确实没有反感抗拒等神情后,才放松的笑了笑,握着她小臂的手下滑,拉住她的手帮她从帐篷中出来,交代了她不要离自己太远,又转而去收拾帐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