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长期呆在同一个地方,和那里的村民同吃同住几年下来,难免会产生一些不必要的感情,这样便会影响魂鉴“公平公正”的理念,于是在约莫两三百年前进行了改革,很大程度上改变了这一局面。
毕竟说到底,判官也只是种工作而已。
温悯生点点头,嗯了一声。
裴涯絮带着不屑冷哼一声:“其实完全没必要,与其说是感情,倒不如说是另外一种东西会更加影响判定结果,魂鉴这种,本来就是很主观的事情......给你的文件看了吗?”
“续命套餐的文件吗?看了。”
那份文件在裴涯絮来的第一个晚上她便看过了,总结下来便是自己跟随魂鉴师收取五份完整的魂魄,便可以得到一次躲过灾祸的机会。
从签订文件的那一刻起,生命便移交给负责自己业务的魂鉴师,那次规避意外的机会提前生效,让她可以以一半人类一半魂魄的状态生活在三界之中。
然而如果收魂过程中有任何意外发生,例如一方放弃或再次死亡,那么文件里所有条例作废,由魂鉴师回收不合格的“乙方”,也就是说,她这一生算是该走到头了。
说是套餐,和合同也差不多,不就是用劳动力换取生命延续吗。温悯生本来并不需要这个东西,不过...
“你带着这个生命轮.盘。”细碎的阳光落下来,裴涯絮半眯着眼,打了一个响指。
一只简单的机械表被丢了过来,温悯生接住,摸了摸被分成五个格子的表盘,点点头,扣在手腕上。
“这是指那五个完整魂魄吧。”表带有些松,扣进最里面的孔还是会留出缝隙,但好歹不会脱落。温悯生晃了晃手腕,笑道:“你们地府很地道啊。”
裴涯絮轻哼一声:“地道?一个个都是压榨劳民吸骨抽髓的家伙,等见识了你就知道了。”
温悯生笑笑,没说话。
时间刚过十一点四十五风,刺耳的下课铃敲响。
像是开启了某个阀门,整个校园瞬间沸腾起来。高中生随性年轻的玩闹和嘶吼在走廊里回荡,广播里开始播放一些老掉牙的歌曲。一大群男生敲着饭盒往食堂的方向跑去,女生则是在后面三三两两的在一起谈天。
温悯生正仔细辨认着每一张人脸,一直安安静静享受日光浴的裴涯絮忽然起身,目光在那一大群人的末端停留着。
温悯生伸出手搭在眉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那稀稀拉拉的人群最后,一位个子有些瘦小的少年独自走着,手里拿着张试卷一样的东西,垂头丧气的模样。
“就是他?”
裴涯絮慢腾腾的从怀中摸出一个暗金色泛着流光的小相机,靠上左眼,一阵风刮了过来,枝叶婆娑,身边人的发尾裹挟着一股带着灰烬味道的侵略性香气轻抚在温悯生脸上。
她侧首,看着拥有着独属于地狱使者那杀伐果断气质的女子,笑道:“你很帅气诶。”
“......”眉尖跳了跳,裴涯絮闭上了右眼,艳丽红唇轻启:“死亡时间,2018年四月十七日晚九点十五分。”
咔嚓。
--------------------
作者有话要说:
22年10月18日修
第5章 郁毒(二)
拍摄照片是收魂的第一步,取象。而因为要带着亡魂渡过忘川河,判官这行有时会被称为船夫,被收魂者则是旅者。
裴涯絮把那个精致小巧的相机挂回脖子上,调出刚才拍摄的相片看了眼,确认无误后点下了其中一个按键,机身微微震动起来,从最下面一条极细长的缝隙里吐出一张照片。
裴涯絮把照片抽出来甩了甩,距离较近,温悯生可以看清照片上的内容。
因为光线比较明亮,落在少年头顶的阳光圈起了两圈光晕,衬得他发色浅淡。裹在他身上的校服有些臃肿,边缘破碎的高领毛衣从领口里皱皱巴巴挤出来。脸上有一些细小的雀斑,眸子里没什么神采,似乎并不知道灾祸即将来临,面上的愁苦也许只是因为一张没考好的试卷。
温悯生微微皱眉,又很快展开。
“照片得到了,现在时间还早。”裴涯絮把照片收入上衣口袋,道:“我们去他家里看看。”
说着便迈开脚步往坡下走去,温悯生最后看了眼人群方向,那少年似乎依然没找到属于他的小群体,孤零零的坠在最后。
踩在地上的双脚有些沉重,仿佛被谁挂上了一把锁。温悯生收回目光,跟着裴涯絮往校门口走去。
山原是个规模不大的四线城市,还没开发的低矮房屋挤成一团。人们喜欢在天台上搭架子晾衣服或晒被子,有的还会摊上一些颜色干红的酱豆,或者辣椒和南瓜籽。
街道设计的很窄,一楼有门脸的都纷纷做起了小生意,卖些早点或牛肉汤干拉面,这样一来,原本狭窄的街道变得更是拥挤不堪,经常能听到司机崩溃的按喇叭声和生意人的叫骂。
路边的排水沟似乎堵住了,血淋淋的鱼内脏挂在上面,黄绿色的污水流不下去,聚集在路面凹下去的水洼里,恶臭逼人。
被拴上铁链的黑狗发疯一样的对路过的三轮车狂叫,卖早点的铺子正在收摊,客人吃剩下豆浆包子稀粥被倒在一个变形的铁盆里,搅和搅和放到了黑狗面前。
裴涯絮站在街口,双手抱胸,微闭着眼,指尖在胳膊上敲击着。
结合街道内的混乱状况来看,温悯生猜测她可能是嫌太脏了不想进去,于是问道:“我们要不然换一条路。”
裴涯絮眼睛撑开一条缝,眼角流出点审视,凉飕飕的,似乎对她的问话很是不屑。
两人不远处有个能拐进去的小巷子,阳光进不去,黑黢黢一片。
裴涯絮迈开脚步走进那条巷子,过了大约十秒钟又走出来,一身红西装变成了漆黑的长款风衣,眼镜没有取下来,那一金一银两条细链却不见了。
她的长相本就偏冷,下巴尖削,鼻梁挺直,唇线到了两边微微向上,因为身高原因大部分时候都是微微垂眼的状态,长长的睫毛就掩住了眼底神思,让人捉摸不透。
这样一个从里到外都透着冷气的人,穿上颇显正经的黑色风衣,倒是比红西装更贴近鬼使的形象了。
温悯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笑道:“你这是...”
裴涯絮摸了摸垂在肩膀一侧的发尾:“去别人家,总要有个身份。”
臂弯中多出一套黑色衣服,裴涯絮随手丢进她怀中,唇角抿出一丝笑:“温检查员,换上你的衣服。”
.
事实证明,换衣服还不如易容。
两人一出现在街道里,毫不遮掩投射过来的目光瞬间在她们身上生了根,仿佛看见了两摞会移动的人民币一样,惊讶的一堆人眼珠子快要掉进碗里。
温悯生脾气较好,被这赤.裸裸的视线看的也有些遭不住,两人顶着订书机一样的目光把整条街扫荡了一遍,才终于来到那位少年家门前。
楼道比外面安静些,叫卖声经过墙壁过滤变得有些朦胧,像是罩在耳边的纱,时不时再刺一下。
一远离那些无孔不入的目光和拥挤嘈杂的环境,裴涯絮的脸色又冷了几分,食指在胳膊上一下一下点着。
温悯生在一旁站着,时不时拿目光看她一眼,有些害怕一会见到少年家长以后,她会压不住情绪直接轰炸。
悄悄上前一手扶在门上,冲裴涯絮笑道:“牙牙,我要敲门了。”
在胳膊上轻敲的手指顿了一下,裴涯絮扫了她一眼,若有所思道:“这么上道啊,以前死过?”
这话可称不上礼貌,温悯生板了脸,一副被欺负过头的弱柳扶风之态:“是啊...确实死过,死过好多次呢,每一次都很不甘心,没变成厉鬼害人大概是我运气好....”
“得得得,打住,”裴涯絮嫌弃道:“怎么还演上了,敲门吧。”
曲起手指在门上叩了三下,门面被各种小广告和对联糊满,发出的声响便有些沉闷,屋里人也不知道听到没,没什么反应。
温悯生又靠近重敲了一次,隐约能听到洗衣机的嗡鸣。
敲第三次时,一声非常响亮的“谁啊”从门后稍远的地方传过来,温悯生正准备解释刚刚裴涯絮安在她们身上的身份,那个大嗓门又急吼吼道:“是不是上次那个大学生啊,我跟你说我后来觉得不对劲,你这妮子是骗钱......”
门一开,嘴里机关枪一样的话戛然而止,一个眼睛细长的中年女人从门后露出小半张脸,头发支楞八叉,脸上泛着油光,穿着洗褪色的家居服,半系不系着一条绿色围裙,带着打量和警惕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转:“你们谁啊?”
打量的目光尤其在裴涯絮身上多转了几圈,狐狸精三个字就差直接说出来了。
温悯生正准备斟酌词句开口,裴涯絮忽然道:“政府工作人员。”
那中年女人似乎不相信:“那是干什么的。”
裴涯絮面色波澜不惊,随口扯谎:“上面有一个扶贫款要拨下来,我们两个是近虹省山原市的临时调查员,来自中央,是来实地考察是否需要这笔款项的人家,并做记录。我们已经从居委会那里得到了相关信息,现在是走访核实,请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