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瑾瑜眨了眨眼，捕捉到了面前这看起来身条细瘦的姐姐神色黯淡下来，视线转到一边，缓步踱到了一个梨花柜子前，拉开一个小抽屉，从中拿出一袋封皮白色的纸包，捧着来到桌前。
赵壹清正沉浸着这种忽然来临的悲伤中，没注意到宋瑾瑜的动作，她垂着头呆立了一会，一阵浓郁的清香忽然缭绕到鼻息。
早上吃了赵英准备的面条和街上的小零食，这会肚子还不是很饿，但是这几天来，在不停歇的奔波里前胸贴后背的饥饿感让她养成了把手边的一切食物塞进嘴里的习惯，这一股陌生却勾人的香味让她瞬间把闹人的回忆丢到脑后，余光带着浓浓的食欲扫过去。
宋瑾瑜手里的纸包已经拆了一大半，里面露出一点鲜嫩透明的红，层层叠叠卷出玫瑰的形状，漂亮之极。
宋瑾瑜拆完了封皮，将一整枚糕点捧到了赵壹清面前：“水晶玫瑰糕，理气解郁，气味芳香，你尝尝。”
赵壹清是真的没见过这种糕点，比纸玩具还要漂亮精致。
她动了动喉咙，试探性的抬眸观察着宋瑾瑜的神色，她依然浅浅的笑着，乌黑长发在耳边细碎落下，眼角眉梢都带着干净澄澈的邀请意味。
赵壹清动了动喉咙，抬起手接过那块水晶玫瑰糕，心脏没出息的快速跳动起来，放在眼下仔细看了看，尝试性的咬了一口在嘴中。
清甜香儒的气息在唇齿间逸散，舒适感从头顶冲到脚趾。赵壹清咧开唇角，踮了踮脚尖兴奋道：“好吃！”
弯起眉毛，宋瑾瑜道：“喜欢就好，我这里还有很多，喜欢吃就多吃点，你叫什么呀。”
赵壹清又咬了一口：“我叫赵壹清，我妈妈平时叫我青子。”
宋瑾瑜笑道：“那我便也叫你青子好吗，和我要好的朋友叫我小鱼儿，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铺在桌面上的阳光不知何时倾了角度，从身后裹上了宋瑾瑜的身体，一层金芒闪闪发光，让赵壹清差点没睁开眼睛。
未长开的少女连嗓音都如同泉水般清灵，透着梅花入骨的文雅气息与故作老成的稚嫩。捏着水晶玫瑰糕的手指用了点力，赵壹清心里一动，下意识点了点头。
这一家人，与其他人家似乎不太一样。
在赵壹清家里那个小乡村里，稍微有点钱财的人家雇几个佣人以后，都要无所不用其极的将他们剥削到身心疲惫至极，整日把他们当成上了发条的机器工具一样，各种活技团团转着去干，不能闲下来一秒。
女主人一般都会披个厚褂子嗑着瓜子在旁边看着，涂得红艳艳的嘴唇仿佛染血的刀刃一样悬在他们的头顶，叫人苦不堪言。
宋江宁觉得女孩子家家嗑瓜子不文雅，所以从不叫宋瑾瑜吃，其他倒是不忌。
宋江宁还在学堂当老师时曾教过的学生和一起交流的朋友从外头回来时喜欢给她带许多小零食，那些漂亮的点心瓜果糖块都是赵壹清从来没见过的，花样新鲜，芳香四溢。
宋瑾瑜总会大方的拿出来和她一起分享，还会为她介绍这些点心分别出自哪里，有什么好听有趣的名字或典故。
赵壹清每天需要做的事情也不多，每天早上端着早饭候在宋瑾瑜门外，等到了时间就轻轻敲门唤她名字。宋瑾瑜睡眠浅，只需要敲两下就能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软软的“来了”。
穿上衣服洗漱完以后，她吃着早饭，赵壹清帮她收拾好今天的课本和要上交的作业，送她到街头的路口，再回来随着赵英姑姑擦擦地理理书卷，干一堆杂七杂八的活，日子倒也是这么过了，安安稳稳的。
宋瑾瑜的一切东西都是少女最喜欢的样子，一头如缎的长发，闺房里撩人的清香，绘着小花朵的书皮，清雅的校服裙子，以及手工制作缠着蓝丝带的背包。
这书包是新的，今天早上赵壹清才见到，收拾课本时把那书包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当真是针脚细密，十分精致。赵壹清看的入神，宋瑾瑜在桌前喝着粥，看见了怔愣愣的赵壹清，笑道：“青子吃了没有，要一起吗。”
赵壹清一惊，慌忙将课本塞进书包里，嘴里道。“吃了吃了，姑姑给我蒸的鸡蛋羹。”
收拾好之后送她出门，回头和赵英一起干活到了中午晚上的时候，宋江宁在堂屋里喝茶，宋瑾瑜刚放学，也进到堂屋里。
宋江宁问了两句上课的内容，宋瑾瑜一一答了，正要回自己的卧室，宋江宁又道：“听你老师说，今天上课少带了课本，是不是忘记了？”
赵英正在一边擦瓷瓶，听见这话，差点把手里的瓶子打碎，连忙支起耳朵听。
赵壹清正在后院里洗自己的衣服，拿瓢舀水进木盆里，使劲搓了两下，眼睛骨碌碌的左右看了看，从怀里拿出一块吃了三分之一的糕点咬了一口，满意了又塞回怀里，嘴里哼着宋瑾瑜教的小调。
正卷着袖子，赵英火急火燎的穿过月洞门来到她跟前，赵壹清清脆的喊了一声姑姑。
赵英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上，看着她的眼睛蹲下：“你今天给小姐装书，是不是装错了。”
赵壹清一抖，想起今天自己看宋瑾瑜的背包看出了神，一时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装错了，瞬间慌张的揪住了赵英的袖子：“姑姑，我好像真的是，我早上看小鱼......小姐的书包看的忘了事，装书的时候就没怎么在意...”
赵英叹了口气，点点赵壹清的额头：“哎呦，你不知道啊，教小姐课业的先生是老爷朋友，所以对她格外看中，中午老爷去他家写书的时候应该听那先生提了一嘴，回来的时候就问了小姐。我刚刚在跟前听见老爷和小姐的对话我才知道这事，差点吓死我了，小姐上学是天一样重要的事啊，怎么能在这个上面犯错。”
赵壹清心里没底，慌得要站起来。赵英拍了拍她的肩头，又道：“也别太急，小姐没说是你的事，你就记住下次别犯这种错了知道吗。”
赵壹清呆呆的点头，赵英又说了一句快快洗完准备吹晚饭就走了。
冷风卷过来，被冷水浸泡的手指冰凉凉的疼，赵壹清梗着脖子低下头，看着被井水冻的通红的手掌和沾上泡沫的袖子，忽然觉得浑身不舒服，原本摸熟了的院子变得让陌生冷硬充满浓浓的压抑感，仿佛一砖一瓦都在向她挤过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耻感在左胸腔里膨胀，刚刚那种急的烧心烧肺的心情现在回想起来让她更加无地自容，她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总归是在别人家里，不能得意忘形。
自己是人家觉得可怜才留下来的，不能犯错。
要意识到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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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修
第26章 妄寻（八）
因为睡眠浅且不易入睡，宋瑾瑜有晚上喝一杯热牛奶的习惯。
这天赵壹清拿了把破扇子，像往常一样在炉子边帮她热牛奶，想到白天发生的那件琐碎小事，只觉得一会不太好去面对宋瑾瑜。
她这人说起来也有些毛病，这要人命的自尊就是其中一样，虽然这事怎么看都是她自己的错，可一想到芝麻大的小错误对于她的身份而言可能就是天大的事情，就觉得一股要将她压垮的沮丧从心里冒出来，止也止不住。
微不可查的叹口气，赵壹清收回要敲门的手，准备过一会再来，又想到宋瑾瑜喝牛奶的时间最好不耽搁，又犹豫起来。
正纠结着，屋里传来声音：“在门前的是青子吗？”
赵壹清清了清嗓子，推开门进去了：“是我，给你送牛奶来了。”
宋瑾瑜笑着接过：“方才怎么不进来。”
赵壹清摸了摸后脖子，没敢和她的视线对上，干巴巴道：“害怕耽误你学习了，毕竟那么重要的事......”
这话一听就不对味，赵壹清真想打自己的嘴巴一下，把放牛奶的托盘抱在胸前，在心里整理了一下词句，认真道：“小姐，很抱歉，今天我犯了错，装书的时候不小心，将明天的课表看成了今天的，所以装错了，真是对不起。”
低下头，弯腰，一副虔诚的样子，脑海里闪过赵英来告诉她消息时那担心后怕的表情，那股让人无法低头的自尊又在蠢蠢欲动，赵壹清咬着牙，眼眶竟然热了起来。
眼睛看着地面，听到了一声极轻的笑声，随后是宋瑾瑜那总是柔和的嗓音：“你今天确实做错了一件事。”
眼里的热差点就要落下，赵壹清低声道：“对不起。”
一声轻叹落下，冰凉的手指抵在下巴处，将她的头抬起，视线对上宋瑾瑜含着笑和无奈的双眼，她又道：“今天唯一做错的事，是叫错了我的名字。”
在心里一点点建立起来的围墙轰然倒塌，宋瑾瑜的肤色总是苍白如纸，显得笑容也薄的很，可和她相处了那么久的赵壹清可以轻易分辨出她的表情含着什么情绪。
当发现她真的一点都没有在乎自己犯下的错并且真心将她当成朋友时，今天后来的一段时间里充斥她胸腔的种种负面情绪被一扫而空。赵壹清也笑起来，将下巴处那两根冰凉的手指握在手心里：“小鱼儿，对不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