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的近了,能闻到身后人周身的淡香,这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既有点像方才校园里烂漫的晚樱,又有些像经桂花汤洗涤后的清爽,让人觉得十分舒适。
裴涯絮有些冷淡的脸倒映在车窗上,温悯生看了半晌,忽然出声:“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裴涯絮闭着眼睛,似在休养精神,闻言嗯了一声。
温悯生道:“你叫什么名字?”
裴涯絮似乎笑了一下,想要装模作样的心思又起来,唇角勾起一个极小的弧度,幽幽开口:“鬼使的名字你也随意问?”
温悯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和裴涯絮握着同一个扶杆的手向上摸了摸,指尖点在她手腕下血管的位置:“鬼使曾经也是人,再说,想要我签订套餐的话,不会连名字都不告诉我吧。”
这个女生还真不是一般的奇怪,裴涯絮道:“是你记性不好,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温悯生似乎回忆了一下,摇摇头:“我不记得了,你再说一遍。”
“......非衣,天涯,柳絮,裴涯絮。”
“裴涯絮,涯絮,”温悯生若有所思:“那我叫你牙牙怎么样?”
一直紧闭的眼,猛然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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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不喜欢我这么叫你的话,我就不这么叫了。”温悯生掏出钥匙开了门,从鞋架上拿下两双拖鞋,笑着向裴涯絮道。
裴涯絮有些无语的看着她摆好放在自己脚边的拖鞋,犹豫几秒,还是弯腰脱下鞋子换上,回道:“不是不喜欢,是很久没人这么叫我了。”
“这么说...”温悯生把书包放进自己卧室中,挽起了袖子走到冰箱前:“就是曾经有人这么叫过你了?”
裴涯絮低垂着眉眼,指尖的蓝色火焰幽幽晃动,似乎没有听见温悯生的问话,亦或者不想回答,沉默不语着。
温悯生看了她一眼,笑意抿在唇角,从冰箱里拿出一袋冰牛奶,问道:“要喝牛奶吗?”
裴涯絮的脸色变了一下,仿佛温悯生问的不是牛奶而是其他什么恐怖的东西,她顿了一下才道:“冥府的鬼是不能喝牛奶的。”
“为什么?”
“......反正就是不能喝。”
因为灵魂资质的不同,冥府与仙府的人都不能随意尝试人间的食物,否则后果不可预料。
这条规则就写在《判官手册》第一页最后的位置,谈不上非常重要,但是不注意的话就可能会引出一大堆麻烦事。
仙府里有些喜欢刺激的美食博主会经常去人间各处品尝“美食”,多年的经验总结下来就是,有的食物吃了会变绿,有的会腹痛不已,有的像是安眠药,有的则是催情剂,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虽然禁忌颇多,但也不是完全不能吃。例如某些糕点吃了会头痛耳鸣,味道也是一言难尽,但柳州螺蛳粉就是绝顶的美味,店面直接从人间开到仙冥两界,坊间甚至有传言说要是失业了就去开家螺蛳粉店铺,也许会混的比现在还好。
温悯生的厨艺不错,简简单单的蛋炒饭做的金黄饱满,让人很有食欲。
因为今天家里有“客人”,所以温悯生把冰箱里仅剩的一小把青菜也炒了进去。
把两盘香喷喷的蛋炒饭端上桌后,温悯生解下围裙,站在冰箱面前喃喃自语着:“冰箱空了,要买点菜,但他不会做饭,明天买点保质期久的食物存放着吧,至少我走了之后他不会饿死......”
裴涯絮走到桌前,垂眸看着桌上用心摆放的两碟蛋炒饭,闭了闭眼,道:“你好像还没有搞清楚现状,我今天跟你说的那个时间,是你的死亡日期。直接点说就是你明天即将因为某种意外失去生命。”
温悯生点点头,手指揉了揉下巴:“我知道了,所以我在安排后事。”
蹙起了眉尖,裴涯絮问道:“你为什么一点都不在乎?”
似乎终于想好了明天要在冰箱里准备什么食材,才不会让温于那么快饿死,温悯生嘴里呢喃着什么,关上了冰箱。走进自己卧室里拿出一个绿皮笔记本,回到饭桌前细细写着什么,嘴里道:“人都有一死啊,平淡接受就好了,况且对我而言,也并不一定就是坏事。”
裴涯絮心道:老气横秋的,谈到生死都置之事外的样子,很有现在年轻人的风格。
她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你并不只是平淡接受了你的死亡,你同时接受了我的鬼使身份以及阴曹地府真正存在等多条大多数人类认为只是神话传说里的信息。”
“对的,不过我不是接受,而是一直相信这种地方的存在。”
温悯生抬起头,轻轻一笑,独属于年轻人的饱满软唇边,还有两个小小的梨涡。
她本就皮肤白皙,眉目柔和,这么一笑起来,让裴涯絮恍惚一瞬,一个同样笑意温和的女子穿透记忆深处的屏障,再一次在脑海中翻涌着。
搭在胳膊上的指尖用了力,陷入了深红色的衣服褶皱里。裴涯絮揉揉太阳穴,将那张温柔笑着的脸重新埋进记忆深海,冷冷道:“是吗。”
安静了一会,裴涯絮完全恢复了那过于冷漠的气质,脊背挺直,眸色浅淡,开口道:“如果你选择顺命,不签这份文件,那么在明天的下午我会准时来这里对你的一生进行测评,然后收魂,如果没有什么其他意愿的话,那我先离开了。”
说完,指尖一张黄符隐现,裴涯絮刚准备转身离开。温悯生从笔记本里抬头,忽然道:“你要读取我的记忆吗?”
裴涯絮眸色淡淡:“这是一定的。”
温悯生似有些苦恼:“是所有的记忆?”
裴涯絮道:“是你一生中印象最为深刻的记忆。”
温悯生放下笔,把笔记本拿起来往前翻了翻,一指厚的笔记本只用了一小半都不到。翻着翻着,她咬着下唇认真思索片刻,又展颜笑道:“实在没办法,我还是签了那个文件吧。”
裴涯絮眉头跳了跳,黄符在手心里揉成一团。她气笑了:“如果你是在担心我会抱着什么奇怪的心态去查看你的记忆,大可不必,读取记忆只是例行公事而已,除了魂鉴没有其他用途。”
温悯生没有被她的情绪影响,只是笑道:“你知道的,少女总有一些不想让别人知道的心事嘛,所以啊,我目前好像还不能死。”
舌尖在牙齿上抵了抵,裴涯絮眯起眼,冷哼一声。
她没有动作,温悯生面前的空间似乎扭曲一瞬,一张A4纸大小的文件掉落在她面前。
文件的标题是昨天曾见过的那六个烫金大字,许是因为裴涯絮购买的字体到账了,行书的笔法走势给整张纸带来了一股肆意的潇洒。
和她那个人一样。
温悯生拿起文件,细细读了起来。裴涯絮最后看了她一眼,手心里的黄符被火焰点燃,身形逐渐模糊在原地,直至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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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园路边的松树郁郁葱葱,被渐浓的夜色镀上一层黯淡的灰色。
公园中心为数不多的锻炼器械被前来遛弯的大爷大妈占领,没人管的小屁孩闹在一起四处奔跑着。裴涯絮没由来的感到一阵烦躁,沿着公园的小河找到一个没人的清静角落,坐下来闭上眼睛。
风有些凉,裹挟着不知名的花香轻轻拂过鼻息。方才还躁动不已的心绪逐渐安静下来,裴涯絮靠在椅背上,长长的叹了口气。
“大佬,遇到什么事了唉声叹气?”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戏谑的少年嗓音。
裴涯絮蹙起了眉,不耐道:“画符驱鬼还是买卖二手货?再重申一遍不掏下水道。”
“哎呀,不就上次让你帮我驱鬼的时候顺便掏一下下水道嘛,你不会给我唠一辈子吧。我已经被你教训服了,可不会干那种事了。”
一个全身黑衣,似笼在黑雾里的少年从椅子后拐出来,胳膊肘夹着一只雕琢着黑玫瑰的公文包,一屁股坐在裴涯絮身边,伸开两条长腿唉声叹气:“终于从下面出来了,想出差一趟真不容易啊!”
时间较晚,最后一缕夕阳慢慢消失。少年伸出一只手虚握向那逝去的眼光,万分不舍道:“我一上来就天黑了,呜呜呜,我还没来得及看看太阳。”
裴涯絮抱着胳膊:“所以什么事?”
任规把公文包扔上膝盖,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晶莹剔透的两只眼睛望着夜幕,喉结处的弧线初具形状:“啊...下面真的好无聊,上班上班上不完的班,你让我先休息会。”
裴涯絮抬起头,这个位置可以看到温悯生所在的那栋楼,和窗户上晕开的暖黄色灯光,不知道那个让人无端心烦的家伙有没有签字,说起来那份文件的签署方式好像有些特殊,她还有点傻,该不会摸不清签字的方法吧......
自己以前可不会操心这么多东西。裴涯絮揉了揉眉心,内心的烦躁感更加深重了,都是那个该死的称呼和笑脸的问题。
任规还在身边舒服的咿咿呀呀感叹着,裴涯絮眉头跳了跳,道:“给你三秒钟,不然下次画符价格翻倍。”
任规立刻一骨碌爬起来,坐直身子,正经道:“一件好事一件坏事!”
裴涯絮抬起一只手扶着额:“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