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府大门很是富贵,牌匾高高挂起,门上漆红挂钉,大门两侧坐落的石狮雕的精细威武,两边的小吏也都是威武精壮汉子,皆是一身利落黑袍,手里拄着长棍。
青青试探说明来意,那小吏似乎只会鼻子出气,头都不低,眼珠子滑下来看人。知道要来找谁,面上显出不耐烦,哼了句等着,便跨进院门进去了。
手拢在袖中等了等,半天不见人出来。青青环顾四周,见无人经过,才凑到悠悠耳边:“你瞧瞧这里的人,长的那么高,还要这样看人,怪吓人的。”
悠悠眨眨眼,脸颊蹭上她肩膀,道:“那就让他抬头看我们嘛?”
这声音比较小,加上那小吏恰好走出来,青青并没有听见。
出来的小吏下巴往门里抬了抬:“里面直走,看到小花园右转,到尽头左转就行了,自己去吧。”
话刚说完,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绊倒,向前猛跌过去,砸上地面,摔了个大马趴。
他满脸茫然的抬头,两条鼻血唰一下流出来。另一个小吏刚想笑,身子却像是被谁推了把,也一并摔下去,噗通一声,激起一片灰尘。
青青拼命忍住笑意,见他们似乎没什么事,就赶紧钻进大门,直走到听不见两人的骂声后才笑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们那是怎么了?”
悠悠也跟着笑:“嘿嘿,不晓得诶。”
其实石狮子的后脑勺上趴着一个黑咕隆咚的小朋友,他们两人也许是头抬得太高了吧,没有瞧见。否则弱小的朋友想要把两人都弄倒,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呢。
按照方才小吏指出的路线,拐了几拐,终于找到地方。
原来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竹林被几条溪水穿绕,中央摆着几张矮桌,桌后对应坐着几位少年。而之前看到的那位白袍男子,正拿着本书卷穿行在矮桌间,那几位少年看似听的认真,可当男子背过去时,便立刻互掷纸团,扮起鬼脸。
几位小吏在旁边站成一排,弓着腰,手里托着盘子,放着崭新的笔墨纸砚。
青青看着看着,不免羡慕起来。
舅舅始终认为女子不必入学读书,到了年岁出嫁就好,太过聪明不讨人喜欢。她自己虽有意,也知道舅舅待自己好,可依然无法开口说自己想要去读书,那不是一笔小数目,舅舅舅妈将自己养大已经辛苦,她不能再要求更多了。
深吸口气,调整了心情,青青将装有衣服的包裹递给一个过路的青衣小吏,让他帮自己呈给那位大人,语气毕恭毕敬。
青衣小吏约莫是在这府里没遇到对他那么客人的人,将她上下打量,而后稍稍靠近,做贼道:“小姑娘,我跟你说个秘密,这金公子虽然瞧着人模人样,可实在不是个好东西,你可千万不要被骗了。”
回去之后不久,那金公子常常托人捎来书信,秀气字体在纸上龙飞凤舞,不像是信件,倒像是谁的书法秀。
青青拿着纸横看竖看,太多不懂的字和生僻词,以及只是看懂片段也觉得难以理解的诗句,让人一阵牙酸。
她将信拿去给王奶奶看过,王奶奶端着茶水盯了半天,也只是吐出不知所云四个字,但催着人不要错过好姻缘的劲头倒是偃旗息鼓了。
“这人只顾自己,不顾别人。他难道瞧不出你不识字吗?还要这样刁难人。”
青青依然没想那么深,只觉得这莫名其妙的关注来的让人头疼。
悠悠靠在她身上,盯着那几份信,眼里烧着冷冷的火。
信里有那人名讳,唤金蝉。王奶奶又觉得这名字不好,和读书人不匹配。将所有信推到一边,又问了些细节,最后下了结论:“这个人不懂得体贴,只会卖弄。肚子里墨水不多,却能到柴家当先生,也不知道这身份是不是骗来的。看着不是好人家,还是不要深交了。”
王奶奶一生见人颇多,识人也准,青青本也无意,这下便当即决定应该把话和那位公子说清楚,不论是出于什么目的的交流,她都希望能到此为止。
从村里也不好带信去城里,出于礼貌着想,青青认为自己该去城里见他一趟。
机会来的恰好,这天舅舅与妻子觉得鲜少有时间陪她们,不免心中多有愧疚,便挑了个没什么活计的热闹日子,带两个女娃进了城,打算去吃些新鲜玩意。
城西有一家醉蟹馆,门楼高大,人来人往,门边上挑起一只纸糊的螃蟹,画的惟妙惟俏。下头缀有一串彩旗,随风飘扬。
舅舅平日会经过这里许多次,一直想找机会带孩子们来吃,苦于价格昂贵,他一个月的月钱恐怕也只能买来一对蟹钳。但前段时间他做工的那家人赏了他一张餐券,正好是这家醉蟹的,便带着家人们一起来吃了。
他们身上都是寻常百姓的衣装,店里伙计却依然热情洋溢,将人领到了二楼,视野相当不错,倚栏望去,可见白墙青瓦,连绵成海,起伏如浪。
先上了几样小菜,伙计点了四杯茶,见有孩子在,又去柜台抓了把蜜饯过来,便退下了。
青青两手按在栏杆上,往外看去,眼前是延绵的房顶,往下是喧哗热闹的街市,她情不自禁的哇了一声,悠悠便学着她也哇了一声。
两个秀气小姑娘并排在一起,引得其他桌的客人笑着望过来。
舅妈左右看看,从怀里摸出块白布,问舅舅的意思:“要不要垫着,这板凳那么好,别给弄脏了。”
舅舅也局促起来,思量片刻,还是将那白布扯开,一人一块,掀开软枕,垫在屁股下面:“垫着吧,走的时候再擦擦。”
街市上人流拥挤,却在尽头不知何由又辟出一道缝隙,一队披麻戴孝的人马从缝隙里塞进来,哭声动地,又淹没在喧闹中,纸钱如雪片哗啦啦飘落。
悠悠看见,指着说道:“成亲。”
青青猛然拉回她的手,后背一阵冷汗:“这话可不能乱说,悠悠,这不是成亲,这是葬礼。”
“葬礼?”
还没有在脑海里形成这两个字的概念,悠悠只是本能的感觉到欣喜,因为她在这些人里看到了不少朋友,那些或高瘦,或矮胖,亦或者根本连人形都没有的魂魄就混在人群中,似乎玩的很开心。
青青见没有人注意到这边,松了口气,这才解释道:“葬礼就是...送走那些去世的人。”
说着,又要在她掌心里写字,手指点上去时才想起来自己也不会写“葬”,只得这么算了。
她之前上过一段时间的学,那时还是个不听话又喜欢上房揭瓦的调皮孩子,导致没学成多少东西,能拿出手去教别人的,也仅仅是那些个早就烂熟于心的文字罢了。
走前车队前方的人们,每一个都哭的伤心极了,可谓是撕心裂肺,但是真奇怪,叫人感觉不出悲伤。
悠悠没有去思考为什么,只是将目光滑到了吹奏乐器的人身上,她听出熟悉的声音,问道:“葬礼也会吹唢呐吗?”
青青点头道:“红白事,都会吹唢呐。”
注意到悠悠怔愣的神情,她问道:“悠悠不喜欢这个声音吗?有些人确实会不喜欢,可能会有些刺耳。”
悠悠摇头,道:“没有不喜欢,只是觉得亲切。”
很亲切,这样的声音,分明和自己那些朋友们的声音类似。
菜正好上来,绘着花束的瓷盘上几对黄澄澄的大螃蟹,盘子角落里还有碟酱油和蒜。这菜刚摆上桌子,又有两碗瞧着干净的冷蟹端上来,摆在了那大螃蟹两边。
悠悠皱着眉头,噘着嘴,青青面露震惊,舅舅面无表情,舅妈暗暗赞叹,四人面面相觑,终究还是悠悠先开了口:“像大蜘蛛。”
“哈哈哈,”舅舅摸了把她的脑袋:“把它们都吃掉,就不会咬你了。”
一顿饭吃的颇久,结束时,舅舅舅妈正在收拾桌上残骸,伙计大叫放下我来就好我来就好,他们依然坚持着帮忙把垃圾一起送走。
悠悠瞧着他们的背影,迷瞪着眼靠在青青身上,打了个哈欠。
青青轻轻起身,又看了看栏外,这般高度的景色,怕是之后再难见到了。
“之后若有机会......”青青喃喃道:“之后若有机会,我一定要到处走一走,去很多地方,看很多风景才好。其实别看我现在这样,我小时候是很调皮的,经常和男生混在一起玩,你不知道吧,悠悠?”
她侧首看去,悠悠已经睡着了。
青青笑了笑,摸摸她的脑袋,重新看向窗外,又放空起来。
许是因为这时悠悠睡着了,整个空间像是会呼吸一般闪过一阵阵白光,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等悠悠被一阵惊呼吵醒时,青青已不在身边了。
她听着楼下传来一阵喧闹,心底突起不安,连滚带爬到栏杆边,窜出脑袋往下看去。只见那位有着几面之缘的金蝉正抱着青青站在楼下,而青青的脸蛋煞白,像是受了什么惊吓。
舅舅舅妈也注意到这边的骚动,吓的腿都软了,见人没事才松了口气。
三人赶忙下楼,门前已围了一小圈人,都在赞叹那公子好身手,感慨两人容貌有些许相配,你一眼我一语,热闹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