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进入之前,温悯生侧耳细听,听清了她最终呢喃的话语。
“青青,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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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世界的初始画面,是一片燃烧盛烈的火海。
魂魄们无休无止的尖叫着,身躯在高温下融化,焦油淌过干裂的土地。
仙府所有生魂失败的作品,都倾倒在这片永恒燃烧的土地上。
峡谷两面天倾般的山壁笔直向上,深色岩壁上刻画着密密麻麻的咒术,它们正是这火焰千百年不灭的真凶,整个峡谷底部,就是一条长长的焚化炉。
裴涯絮在山崖上找了块突出的石头站定,将温悯生搂在怀中,往下看去。
她们脚下就是涌动的黑海,魂魄们似乎想要逃出那面灼人的火墙,但稍一靠近便是挑拨神经的剧痛,于是纷纷呜呜哭叫着,伸长手臂向上,试图触碰那遥遥一线天空。
裴涯絮环顾四周,试图找到那个熟悉的影子,视线角落出现一段雪白的手臂。
裴涯絮低头往怀里看,温悯生正指着一个方向:“在那里。”
于是她也看到了,那被黑海包围在其中的,一个纯白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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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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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青青
那女孩面无表情站在魂群中,仿佛听不见四周撕心叫喊,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女孩抬头看天幕,双目无神,又似乎紧盯某一点。一个非常吸引她,又让她困惑不已的点。
例如来处,例如归途,例如遥不可及的光明。
魂群逐渐意识到无论如何都无法逃脱火幕,它们悲痛起来,捂脸痛哭,四肢扭曲,撒泼打滚,犹如初生婴儿那般无知,仅凭本能行事与发泄。
但这样的情景并没有持续很久,毕竟悲痛过多也会劳累,更何况这种日子永远没有尽头。
习惯疼痛和憎恨,是所有被废弃魂魄的必经之路。于是它们哭声减弱,身体蜷缩起来,像是被装进摇篮,吮着手指,在梦中渴望着得到新的孕育。
温悯生神色悲悯,轻声道:“原来峡谷底部是这样的光景。”
裴涯絮道:“峡谷里有许多自然形成的魂魄,还有从人间抓来丢进去的,但最多的,还是仙府造魂工厂每年产出的残次品,那些没有种魂资格的魂魄都被丢在这里,日积月累,就算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加固结界,但依然会六十年井喷一次,形成恶潮。”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原本猜到这下面不会有多好看,但似乎比我想象的要好一些,至少它们没有相互残杀,挤踏着往上爬。”
温悯生摇摇头,道:“他们没有互相残杀,这才是可悲之处。不对同类下手,也许代表着他们保留了一部分人性,可在这样的地狱里,人性备受磋磨,只有真正的恶鬼才能好好生存下去。”
火依然明亮炽热,替代着太阳。
它们安安静静的睡了一觉,又再次醒来,但这次没有哭泣,因为它们发觉那个纯白女孩的不同。她安静又美丽,胸腔中心跳的频率是那么好听。
它们逐渐发觉,自己与她之间能产生一种奇妙的共振,这共振让它们心意相通,共享情感。它们蠢蠢欲动,簇拥在女孩身边,试图获得更深沉次的感受。
它们第一次体会到感动,这让人着魔的,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酸胀情绪,而后便是激昂,冲动,热血,这迫使它们去做些什么。
要去做什么呢?该做什么呢?能做什么呢?
那一线天,真的不可触及吗。
即使没人来告知,即使它们并没有产生强烈的自我意识,即便它们生来丑陋,卑劣,愚笨,凶蛮,但就在此刻,在这个女孩被误丢进峡谷不久后的此时此刻,它们意识到,即使它们都是被丢弃的,残缺的,最底端,最容易被忽视的存在,但它们集合起来,就会变得完整又强大,难道不是吗?
它们想要诉说,想要表达,用无法张开的口唇,用畸变的形体,以存在本身来证明一出出现存的悲剧。
自出生便被丢弃,这本身就不是它们的错,它们要逃出去,如果做不到,就至少让这个善良的,能体会到它们微弱感情的女孩逃出去。
如果它们有机会接受教育,也许可以让自己的行为更礼貌一点,但很可惜,峡谷最底层比地狱还要低,是生存之神都看不见的地方,更何况文明。
在这样的心情驱动下,它们发誓一定要将女孩送出火海,于是用身躯将她包裹起来。从高处看去,就如同散落四处的蚂蚁迅速汇聚,逐渐变成一团巨大如山的黑色圆球。
球山缓慢移动起来,速度逐渐加快,就这么闯入火海,外层烧的噼啪作响,尖叫声如利刃挑开脑仁,黑色焦油滴落如雨,地面滚烫,滋啦滋啦。
它们窥见那一线天光,凭借那稀薄的情感,最终送那个女孩逃离了漫漫火海,与那道深不见底的峡谷。
三界桥边,神情茫然的女孩站立不动。她不知自己该去那里,但肯定不能一直站在此处,于是跟随最近的几道身影走入法阵,光芒亮起,大雨劈头盖脸而来。
天阴沉沉的,脚下的泥土潮软,泡的抽不出脚。
她扬起脸,雨滴砸入眼睛,疼痛酸涩,她却没有闭眼,而是贪恋的看着这片广阔天地。
原来天是没有界限的。
她跟随进阵的那三人走在田间小路上,在两边的都穿着一身皂黑长袍,中间是一位看起来虚弱无比的少女,脸色惨白,眼底青黑,走走停停,又被推着向前。
一位黑袍人开口道:“真是够倒霉的,还好反应过来带错了,要不然还得扣钱,本来就已经活多人少钱更少了......最烦这种天生魂魄虚弱的人,仙府就不能把他们直接扔了?还非得种下去,给我们判官找事。”
另一位高个子道:“仙府那帮废物效率那么低,造魂成功率也低的要死,一般稍稍能用的都留下来,这样数量不是更好看些,他们怎么可能管我们。诶,你身上还有那个标记吗?”
“有,那个挂坠是吧,我带来了,一会给她带上,免的下次我们又倒霉碰上,被孟大人骂。”
“行,带着就好,是不是到了,你看那个,是她的身体吧。”
“是,没错,我亲自带走的,晦气。”
横趴在泥地里的少女背上有个背篓,柴火散落一地。她浑身青白,眼眸瞪大,满身泥泞,头发凌乱贴在脸颊和脖子上,只看面貌,与两人中间的那个少女一模一样。
少女似乎一直处于某种混沌状态,并不知道眼前就是自己的尸体。那两位黑袍人按住她后脑勺,用了一种特殊手法将魂魄塞了回去,又把挂坠带在她脖子上。
其中一人道:“等晚上,想办法给她托个梦,让她轻易别把挂坠摘下来。”
另一人道:“行了,收工吧,晚上去吃什么?”
那两人渐渐走远了。女孩又在原地站了会,才走到那具尸体,现在应该说是虚弱的人类少女身边。
她蹲下身,费力将那具身体翻过来,让她的脸面朝天空。
手指触碰到的地方无比冰凉,随着时间流逝,似乎渐渐暖了起来。
她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陷入了行为与思想的空茫状态,但她又很快发现,这个少女快要醒过来了。
“那个就是雪心?”温悯生问道。
裴涯絮将雪中梅打开,撑在两人头顶:“应该是。”
躺在地上的少女猛然睁开眼,像是憋久了刚从水里出来,急促喘息着。
她仰面坐起来,捂着胸口剧烈咳嗽,缓了一会后抱着身体瑟瑟发抖,应该是摔倒时摔疼了,还小声的呜呜哭。
少女应该是脑子不太清醒,过了一会才发现自己面前还蹲着另一个人,吓了一跳,试探问道:“你...你是谁?”
面前之人没有给与回应,少女上下将她打量,又说道:“你怎么不穿衣服啊,哎呀,不管了,先跟我回家吧。”
木屋从外部看来,修的很是精简漂亮,动手之人想必有着细心周全的性子。从门里走进去,内部也干净整洁,方石砖拼就的地面上看不见果皮灰尘,灶台擦的明亮如新。
少女窜进屋内,喊了声舅妈,将另一位女孩也拉进来后快速将门关上。
床上正躺着位脸庞泛紫的中年女性,她正扒着床头,试图抬起身体,一只脚悬在床边,勾着下面的鞋子。
听见叫喊,她向门口看去,急促道:“青青回来了吗?”
名为青青的女孩应了声,快步走到床边,扶着舅妈再次躺好,在她身后垫上软枕,整理好被子,动作熟门熟路:“舅妈,别乱动,你躺好。”
舅妈两手摸上青青臂膀,手指长时间没有握持过东西,所以没力气,只是虚虚的按在上面:“我看外面突然下了好大的雨,你还没回来。”
“我没事。”青青将竹篓卸下,立在墙角,又去倒了杯热茶,送到床头。
舅妈接过来,拍着她肩膀道:“快快快,快去换衣服,你不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