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聆风睁大了眼睛,在场有几个听得打瞌睡的弟子都醒了脑袋。
“这话若叫你其他师兄师姐听见了,必定要骂。”徐暮枕微微眯了眼,派出笑意,“但师兄我,对你这番见解倒颇为认同。”
“有人成仙仍未得道,有人终生身陷凡尘,却胸有大道。终究,成仙是否等于得道,还需你们今后一生去探寻。”
他轻轻叹息,眸光悲凉:“只是切记,问道之路……远矣。”
相比于衣轻飏因体质阴阳不调,久久停留在第三洞神初境炼形,流时展现出了极高的修行天赋。入门大半年,流时便从一个什么也不懂得凡人少年一路突破,由炼形至炼气,已然临近突破金丹的境界。
这等速度,近百年来道门各门派之中,也只有徐暮枕一人比得上了。两个天才凑在一堆,怪不得人家是师徒呢。
——步九八酸溜溜地嘀咕。
叶聆风一记敲在他脑门:“修你的炼去吧,九九都没抱怨,你个修炼天赋还不错的就别在这儿瞎抱怨了!”
步九八捂住脑袋,怒目:“衣九九这是有正大光明的理由不用修炼!”
“嗯,知我者九八也。”衣轻飏深以为然地点头,将一张马吊牌扔到桌上,“八万急先锋,吃——下一个到谁?快出牌,麻溜点儿,我赶时间回去练剑呢。”
嚷嚷着要滚去修炼的步九八将一张牌扔上去:“嘿,尊九万贯插翅虎,九九你完了!”
“淦他大爷的,一张好牌也没有,打个鸟的马吊!”三师兄随逐躺在树下,树叶子盖着脸,长叹口气将牌扔出去。
栾小六纠结了很长一会儿,谨慎地落下一张牌,挠挠头:“我下对了没?九九,你快帮我看看——啊,下完这轮我就该回去煮饭了,晚斋又快开始了。”
“饭饭饭!烦烦烦!”随逐毛躁地把树叶子薅下,“成天做饭做给谁吃?一点胃口也没有,这山上也忒枯燥,菜素得人都要憋坏了!”
“三师兄,您哪是嫌菜素啊?”衣轻飏闲闲地丢下一张牌,“我看哪,玉游镇勾栏馆里的饭菜最合您老胃口。”
叶聆风不打马吊,只坐在一边帮傻头傻脑的步九八看牌,抬头纳罕道:“说起来,三师兄这回可有大半年没下山了,真是稀奇。”
“还不是你们大师兄,严辞勒令。”随逐长叹,“现在我都把守山门的弟子轮值顺序给背牢了,还是出不去。等我哪天憋死了,你们叫大师兄来给我收尸就行。”
“嗯?”随逐突然眼前一亮,挺尸般坐起来跟衣轻飏勾肩搭背,“九九,你去替我求求大师兄呗?”
“九九,九九大爷——您老人家面子多大啊,上回休假不归大师兄都没拿您怎样,您就替我说道说道呗。打今天起,你一年的伙食费我都包了。”
“烦着呢。”衣轻飏毫不客气地拂掉他的手,“谢谢好意,但咱俩不熟。”
晚钟第一声敲响,栾小六不管手中这局下没下完,蹭的站起身,“我得做饭去了!”
“诶!”步九八道,“这局我赢定了啊,你们谁也不准走!”
衣轻飏也扔下牌起身,懒懒伸了个懒腰,“六儿啊,我给你打下手,剩的边角料就留给我当报酬呗?”
“可真出息。”随逐摇头。
衣轻飏冲他三师兄愉悦地笑了笑,蹦跶着跟上急匆匆回去做饭的栾小六。
栾小六先跑,力气却比不上衣九九这位少年人。他不得不停下来喘口粗气,向前摆手:“不行啦不行啦,九九你跑得快,先回去到院里把新下的鸡蛋都摸出来,今晚师兄给你多煎个蛋。”
“好嘞!”
衣轻飏应声,为了一枚多出来的煎蛋一溜烟跑了。
刚摸到厨房后院,却听里面那群战斗力不凡的老母鸡咯咯咯叫唤,衣轻飏讶异——居然还能有贼敢摸到他们门派后厨来?
他显然忘了自己以前摸进厨房做的事,属于“贼”喊捉贼了。
“呔!”衣轻飏推开房门,举起门栓直指对方,“放下鸡蛋!母鸡随你拿……”
衣轻飏哽了哽,“走。”
云倏正站在一堆老母鸡中间,无措地提着两只野山鸡,不知道往哪下脚。他顺着门口动静看过来,二人于是目光对视。
空气一度十分凝固。
作者有话说:
衣轻飏:老天爷,再给我三分钟,我一定不会推开这扇门!
云倏:手足无措+无言以对+内心狂跳=闭嘴装死;
注:“仙道贵生,无量度人。”出自《度人经》。
第32章 绕指柔|十四
在与大师兄对视的那个刹那, 衣轻飏想通了这些年六师傅给他开的诸多小灶,原材料都是由谁提供的。
大师兄怎么捉山鸡的?不会还要用到守一剑吧?
救命……
衣轻飏平静地与他大师兄同样平静的眼眸对视, 内心却有个声音按捺不住地狂叫——这也太可爱了叭?
下一刻他在心里给自己扇了个大巴掌。
疯了疯了, 真是在山上给憋疯了,他居然能觉得大师兄可爱?这还可能是个神仙,他一向最厌恶的虚伪至极的神仙!
云倏默了默, 决定敌不动我先动, 佯作云淡风轻地提起手中两只野山鸡:“这个,放哪儿?”
脚下的老母鸡不合时宜地扑腾了一下, 云倏后退半步, 那母鸡正巧在他脚边生出一枚蛋来——还是站着生的,云倏赶忙一个弯腰替它将蛋接下, 避免了其坠地当场粉碎的下场。
母鸡咯咯咯跳着飞了,云倏保持着接蛋的姿势抬头望了衣轻飏一眼。这倒霉孩子果然在笑。
衣轻飏眉眼都是弯着的,盛不住的笑意。
大师兄果然还是……太可爱了叭。
“阿一,咳。”云倏咳嗽了一声,“把你的蛋拿去。”
“不是我的蛋。”衣轻飏走过去伸手接来, 仰脸给他大师兄一个明丽的笑容,“是大师兄接生的蛋, 还热乎着呢, 不信你摸?”
“……”云倏终于捂住额头。
衣轻飏却仍不放过他:“别害羞嘛, 大师兄,这也算及时伸手救了条生命不是?你认真摸摸, 真是热乎着的。”
也不知道那一刻脑子被丢在了哪个犄角旮旯, 等衣轻飏回过神, 他已经双手托起大师兄的手掌, 一起合拢, 握住那枚暖乎乎的鸡蛋。
衣轻飏的掌心是凉的,大师兄的掌心是温凉的,那枚蛋反倒成了连通他们二人最温热的存在。衣轻飏甚至一抬眼,便能一根根数清大师兄的眼睫。
出乎意料,大师兄没松开他的手,而是垂着眼睑,像在专心端详那颗蛋。
衣轻飏缓缓将手从温凉的掌心中抽出,握拢那颗鸡蛋,笑了笑:“今天我晚饭多加一个蛋,托大师兄您的福了。”
这枚蛋短暂的蛋生可谓波澜曲折,才出虎口,又入狼窝。只恨短暂救过它一命的道长,此刻被眼前笑得眼花缭乱的美少年迷去心智,心甘情愿将它送于人手。
吸溜一口,晚饭时衣轻飏便和着面将它吞下肚。
——
三日后结课试炼,衣轻飏大约摸透了如何在大师兄手下,既接下三招,又不至于暴露他对大师兄的路数如指诸掌。
比剑毕,云倏收剑,目露讶异。
“竟进步如此之大?”
衣轻飏煞有介事地抬袖拱手:“是大师兄教得好。”
说罢,他不再矜持地黏上去,不停地问:“大师兄大师兄,我这就算结课了吗?明天不用练剑了吗?我试炼顺利过了——就没有什么奖励吗?”
云倏不匆不忙地拿拭剑布给剑身擦净,一个个回答他的问题:“算结课了。明天仍要练剑,直到你决定好从今以后仍是练剑或是修习其他法器。至于奖励——”
云倏淡淡挑起半边眉:“我什么时候与你说了,通过试炼便有奖励?”
衣轻飏不依,掰着指头给他算:“二师姐给九七、九八他们上剑法课,结课时就带他们去山下玩了。十七师兄给他徒弟上课,结课时也送了一本手抄笔记以作奖励,还有九一师兄给他徒弟……”
“停。”云倏止住他的喋喋不休,语气略带无奈,“你想要什么奖励,阿一?”
衣轻飏眼眸明亮:“可以随便提吗?”
云倏微微颔首。
衣轻飏低下头,心中霎时钻出无数个想法——要不要,借此试探一番?若要试探,又要如何不动声色?可试探了又如何,他不是早就猜到大师兄背后必定藏着秘密吗?
有梨花瓣从院子中央枝叶扶疏的大梨花树飘落,掉在衣轻飏肩上与发梢。云倏极其自然地抬手,像做一件寻常不过的事一般,替他拂去花瓣,动作轻柔至极。
衣轻飏一怔。
大师兄仍比他高一个肩头,他微微仰头,想说些什么时,话已脱口而出了:“我想吃饺子了……大师兄能让六师兄帮我做吗?”
又是深秋又没什么节日的,吃什么饺子,他也只是在那一刻突发奇想,说完便有些后悔了。但如他所料,云倏果然点头:“吃吧。今晚就吃饺子。”顿了顿,又道,“我来做,就不必劳烦你六师兄了。”
衣轻飏露出讶异的表情:“大师兄会做饭?”
云倏深深看了他一眼:“很少做。看来你还没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