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大师兄对身体上的接触,从来跟他无避讳。几乎可以说是欢迎了。
难道……
疑心种下便无法消散,衣轻飏存了讨教之心,便叫傻女儿在外等着,独身进了那座花哨酒楼。
吹盏不晓得为何爹爹就是不让她进去,撇了撇嘴,在台阶上坐下。坐了好一会儿,心里还是忍不住埋怨:爹爹真是的,我也有两百多岁了,什么还没见——
吹盏望着远处街上被人指指点点走来的道士,嘴张大呆住。
她还真没见过——
正道修士居然进得来不渡界?!
来的人还还还、还是那位!
夭寿了爹爹,快跑呀!
——
“哦……”
衣轻飏缓缓点头,听围拢过来的妖修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补充。
“还真有一方献祭另一方的双修?”
“对呀对呀!”妖修们叽叽喳喳地应声,“献祭的一方负责运转双修之法,被献祭者必须居上位——当然,若是修炼到极致,还能一方置换另一方的体质呢!”
“不止体质!”还有妖修补充,“更厉害的,还能以阴换阳,以阳换阴呢!”
衣轻飏垂眼思索,眸底愈发冷了下来。
若真有这个可能……
想到什么,衣轻飏又抬头问:“那,居上位的被献祭者,在这种双修之法中,身上会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吗?”
他努力回想那次感受,欲验证一二。
不想妖修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忽然暧昧起来,一个妖修手撑着毯子贴近,眼尾风流地勾起,指尖搭上衣轻飏腰带:“主上想知道?不如亲身试验一番?我们嘴笨,自然是说不透的……”
衣轻飏眸中带笑,向后略略仰身,轻巧地摁住对方手腕。
“我听你这嘴,挺利索的不是么?”
衣轻飏的美人相,在线条优美的眼尾微眯时,衬上那点美人痣,愈发彰显。轻轻一笑,那自然流露的风流恣肆神态,竟将在场所有人比了下去。一个个往上凑的妖修们竟都自惭形秽地后退。
……所以,谁才是妖精啊喂!
不来了不来了!再看下去,都没脸拿这种平平无奇的脸往主上跟前凑了!
正当众妖修怀疑人生时,吹盏几步蹦上了楼,大喊:“夭寿了!爹爹快跑!”
众人:??
谁?谁敢让主上跑?
接着叽叽喳喳的议论声由楼下传到楼上,与之登场的,竟是位白衣佩剑束道士髻的正道修士。
众人:夭寿了!正道居然跑进不渡界了!
不渡界居然能认可他入内?!
衣轻飏只觉得红缦掀开,迎来的光线有些刺眼。以至于短短一月不见,那人的白衣也显得刺眼,连面容都不敢细看了。
由阴影至光线下,面容由浅到深,由远到近,大师兄向他走来,他一时竟感到心痛。
于是低下眼,索性不再看,以遮掩此时的狼狈。
也因太狼狈,他全然不懂,那个被他摁住手腕的妖修看起来与他多么暧昧。
云倏停在一步之遥,抿了抿唇,眼帘遮住不安浮动的眸光。
吹盏在帘外招招手使眼色,众人皆不懂这是个什么氛围,见吹盏招手,纷纷松口气一起逃了。帐内很快只剩一坐一站的二人。
安静了很长一会儿,衣轻飏别开脸,去看窗边一扬一落的红缦,以冷淡的口吻道:“不知容与君到此,有何贵干?”
“阿……”云倏下意识欲唤,又蓦地停住,害怕惹他生气似的。
云倏弯腰,在柔软的地毯上单膝跪下,头比他矮下,素来冷硬的嗓音竟显出几分柔和:“我不是故意隐瞒与你的,我也是……闭关后才知道。后来……”他不安地蹙起眉,“我想,若你一辈子都不知道,那所谓的真相也就成为谎言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样的真相对阿一来说有多残忍。
由此,他比任何人都害怕他知道。
“若你想怪,想恨,都可以朝我来。”云倏轻轻抓住他袖角,力道轻到只要他稍一用力,便能轻松甩掉,“别一个人闷在心底,发泄出来,好吗?”
衣轻飏仍不看他,从鼻子里轻轻发出一声温和的笑。
“那,请问您,我如何才能发泄得了呢?”
“要打,要骂,”云倏深蹙眉头,居然真的认真地想尽可能,“都行。”他想到素来不喜别人亲近的阿一,会突然转性,出现在这个地方,于是赶忙添道,“要睡……都行。”
他不提还好,一提就踩到衣轻飏痛脚。
衣轻飏忍不住转过头,睨视着他的目光冷得发刺。
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睡、谁?”
大概,云倏也从没见过他这副神情,心下一慌,说出的话都不经思考了:“若你不喜,我可以不用这张脸,变作任何人的脸都行,只是……”云倏哀声伏在他膝上,声音闷闷地发出来,“别找其他人,好吗?”
“好啊。”衣轻飏气极反笑,堪称温柔地捏起大师兄的下颌,迫使他抬起脸来,“我求一场发泄,那容与君求的是什么?一时的欢愉是吗?”
“不,不是。”云倏愣愣,想要反驳,可惜嘴从来说不过他。
“不?哪里不是?”衣轻飏冷眯起眼,唇却带笑,“大师兄自从上辈子闭关后便知道真相了?那自那以后,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面对我的?”
“任我亲近,任我表白,纵容着跟我卿卿我我,那时大师兄看着我,是怎么想的呢?”
衣轻飏声调陡然扬高,云倏的下颌也被捏紧抬高。
由此,云倏看清了那双漂亮眼睛中浓浓的委屈与埋怨。
“大师兄从来不是抱着和我永久在一起的想法,和我在一起的!永远都抱着侥幸,只求贪图一时的快乐!”
“现在还来找我,不是为了带我回去,却只求和我如此这般。”
“是为了再施舍我,短暂的欢愉吗?”
“还是说,”衣轻飏眸子危险地眯起,“为了借此,达到什么其他目的?”
作者有话说:
吵一吵好,吵明白了感情就完成最后一步了。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可悠儿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4章 付笑谈|四
——
窗边的红缦似起烟一般, 扬在空中。
云倏瞳眸蓦然收缩,神色雪一样的空白。
他未曾想到, 阿一闷在心底的想法竟是这般。
更没想到, 他居然猜到了自己的别有目的……
红缦终究落了下来,尘埃落定一般。他脸上诧异与惶然的神色杂糅一团,灰影似的随之落下, 悲伤的气息却同时涌上来了。
“我……”
他单薄的唇动了动, 却发觉自己的声音无比艰涩,所受到的震撼, 竟不比上辈子得知真相那一日浅。
阿一的质问竟是这般。
他所惧怕的阿一的后悔, 在这一刻,被阿一眼底极深的委屈与埋怨压倒得体无完肤。他才明白, 自己的惧怕是多么轻飘飘,在那张漂亮的脸上几乎摸不到影。
而他,与之相比,是多么不合格的一个爱人。
将心头话全部发泄出的衣轻飏,也从对方脸上得到了最后一句的答案, 神色一时显得疲怠。
缓缓阖上眼睑,他声音轻得似一团雾:“你走吧。”
云倏亦是头脑一片混沌, 慢慢起身, 那股自厌的情绪与悲伤的气息, 将他素来挺直的脊背压弯。
走出前回过头,望向红纱帐里的阿一。
时间在红缦外流逝, 而帐中枯坐的身影似乎成了恒常, 寂寞将这间房填满, 云倏的心却空荡荡, 永远留在了那人身上。
——
几日后的灯会如期而至, 街市上灯火如烟,人声欢笑,将这层尘世的烟热热闹闹地送上天去。
衣轻飏便混杂人群中,本不必来,可前几日便来看过他们的准备,如今也没有理由不来。
吹盏牵着他的手,撒欢奔起来,扎着的俩丸子头一颤一颤,浮在脸上的笑容与花灯溶为一色。在衣轻飏观来,便如某种漂浮水面的光影,是眼下的他所艳羡的,也所融入不了的。
——老啦。
不得不叹口气,衣轻飏放开手:“你跑着吧,我走不动了。”
吹盏像看出他脸上笑意的虚浮,眨了眨眼,大声道:“那我去追前面的舞灯笼啦,爹爹一定要跟上啊!”
衣轻飏点点头。
袖手,一个人一步步走。
人群的光影自身边游动而过,花灯映着一张张笑脸,他便会想,原来快乐是这么简单,不过一场灯会,便让所有人都撒了欢。
而他的大师兄,从来不快乐。
衣轻飏从来没见他笑过。
他袖手停下脚步,仰起脸,今夜的月亮可真大。大到,似乎伸手便可触摸。可月下的人们终究清楚,这一轮明月不过假象,与外面的不是同一个。可当人们赋予其美好意义时,假的便也成了真的。
这是只属于他们的月亮。
欢笑声流动的人群,在路过他时自发绕过,像流水碰到一块硬石头。
也有人转身向硬石头发出邀请,衣轻飏笑了笑,摆摆手,道:“你们去吧,我走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