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婶回道:“在的!在的!拐过去湖边上那块田,容与君就在那儿,和清都山那些小道长们一起在田里忙呢!”
正百无聊赖揪花瓣的衣轻飏听见了这话,身体下意识地僵硬了一瞬。
牛车缓缓往前,衣轻飏身体却仍保持着僵硬的姿态。
救命,跑还是不跑?
他的纠结在那一刻达到了史上巅峰,浑然不觉现在的自己就像只耗子,即将见了猫。
作者有话说:
衣轻飏:(振振有词)什么耗子见猫?这叫人面对未知危险时潜意识的应激反应!
步九八:(一脸疑惑)这不就是耗子见了猫吗?
第10章 大师兄|一
——
平时嫌慢到不行的牛车,在这时却突然发觉快得不得了。
丝毫没给衣轻飏更多反应的时间,牛车便拐出了庄口,视野一下豁然开朗。
田野与大湖一望无际,直入云霄的清都山便坐落于大湖对岸。眼前漠漠水田上,偶尔还飞来一两只白鹭,停在田野间歇脚。
然而,这一切风景在这时都不再是主角,而沦为了那道水田里弯腰忙碌的身影的陪衬。
张婶的话果然没骗人,一拐出村口就看见了。或者说,那道身影鬼使神差地往衣轻飏眼前撞。
“大师兄——大师兄——”
步九八噌的一下就站起来了,丝毫不记得自己功课还没补完这事,站在牛车上就兴奋至极地招手,“大师兄!我们回来啦!”
牛车也慢慢近了,水田里的男人直起了腰,迎着光眼睛微眯,向他们这边望过来。
衣轻飏不自觉屏住了呼吸,手心里全是汗。按理大师兄这辈子连见都没见过他,可不知怎的,他这心虚和紧张感却不能减弱分毫。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不对劲,所有人都向他们的大师兄看了过去。
云倏今日身着一身白青色粗布衣裳,头上简单利落地束起一个道士头,中间一根粗木簪穿过。衣裳则洗过很多次了,颜色已有些发白,但穿在他身上偏偏有种仙风道骨的韵味。
他就站在水田里,双腿陷在淤泥中,裤脚和袖口都被高高地捞起,再简单系了个结,不至于让它在弯腰时又掉下来。
“九八?”他素来低沉冷淡的声线微微地扬起,又平静地降下去,“你们回来了。”
“大师兄。”
“大师兄。”
司青岚和徐暮枕都跟着唤了一声,别看平日在九八他们面前多么有长辈风范,一到大师兄面前也成了乖乖听话的师妹师弟。
地里忙活的清都山小辈弟子们都闻声看了过来,一个二个举起脏兮兮的地里刨过活的手,兴奋地喊:“二师叔!十七师叔!九八师叔!”
偶尔也有几个喊的是:“二师姐!十七师兄!九八!”
平日有大师兄在,他们都不敢这么太不讲形象地大喊大叫,但这回情况特殊,二师姐、十七师兄他们回来了。
每回有谁远归,大师兄都不会太注意他们的言行仪态,这意味着他们可以肆意地叫唤,怎么欢怎么叫。
笑尘子虽然爱到处乱捡徒弟,迄今为止也捡了有九十九个,但架不住清都山总体弟子数量便很惊人,因此很少有人能和九八他们同辈相称。
这九十九个第一代弟子中,除去实在修为不济的、年纪太轻的,大多都收了自己的徒弟。多的效仿他们师父收了几十个,少的则也收了四五个,以至于清都山徒子徒孙济济一堂,每奉斋醮大典都热闹得很。
笑尘子伸了个懒腰,将老胳膊老腿都伸展匀称了,也从牛车上站起,同大家打招呼:“忙着呢?我们回来啦,大家接着忙接着忙!”
“师祖!”
“师父!”
这些小辈们一惊喜,又开始怎么欢怎么叫了。
还是云倏眼睛最灵,站在日头下眼尾眯了眯,盯住了草堆后那道微微僵硬的小身板,道:“您又收了弟子回来,师父?”
笑尘子笑容僵了一下,能叫他这只老狐狸都僵住的人可世间少有。
他嘿嘿笑着,腆着脸解释:“这不,出去一趟就遇上了吗?遇上了就是缘分,这就收回来做徒弟了不是?”
说着他又微微挺直腰杆,找回点勇气,“而且这可不是我主动收的啊!可是他爹娘求着我把这孩子带回来的!”
“您又给人瞎算卦了。”云倏语气平淡,却一针见血地下了结论。
田里的弟子们秧也不插了,眼睛全在好奇地瞟向笑尘子新收的小徒弟身上。
“瞧你这话,这怎么能叫瞎算卦了?我能做那种事?”笑尘子嘴上是这么说着,但余光瞟见云倏深一脚浅一脚地从田里走过来,身体诚实地往后缩了一下。
“我可是有理有据给人算卦的,你可不能给我瞎扣上这顶帽子啊!”
他说着,为了转移火力,推了一下同样在后面缩着的衣轻飏:“阿一,快!叫大师兄!”
衣轻飏:“……”叫个鬼啊,别把我推出去!
于是衣轻飏僵着一张漂亮的小脸在原地,眼看着云倏越靠越近。
弟子们正对新来的小师叔那张脸啧啧称奇,越看却越觉得奇怪:这位小师叔是不是身体不太好,怎么脸色看上去有点苍白呀?
“快呀!叫大师兄啊!”
老王八还他大爷的在推他。
直到云倏上了岸,赤脚踩着泥到他跟前,高大的身影笼罩住他,压迫感太近了,衣轻飏脑子也没什么思考能力,在笑尘子又一推下开了口:“大……”
“别。”云倏却冷冷打断他,一双不皂色的眸子看不透情绪,高高俯视着打量他。
衣轻飏一顿,小脸仰望着他眨巴眨巴眼,把后面两个字吞了回去。
啊,对呀,他怎么忘了这茬?
衣轻飏顿时不紧张了,他终于想起在上辈子,大师兄一开始就是不接受他的。压根用不着他搁这儿纠结来纠结去,得不到大师兄认可,他根本就进不了山门。
笑尘子脸上仍笑眯眯,暗地里却猛拍一下大腿。
这倒霉孩子!叫你喊大师兄不早点喊,现在晚了吧?
“唉,怎么就叫不了大师兄了?”笑尘子揣着明白装糊涂,笑道,“你是我大弟子,这是我刚收的小弟子,按辈分他怎么也该喊你一声大师兄才是啊。而且你瞧这模样,瞧这张小脸,生得好看不?哪点不够做你小师弟了?”
云倏淡淡开口,公事公办的语气:“他体质特殊,又尘缘未断,入不得我道门。”
顿了顿,他又下结语一般:“况古话常谈,美则美矣,恐难长久。”
田里头的弟子们都不知发生了何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连司青岚和徐暮枕都没料到,一向尊重师父意见的大师兄这回会拒绝这么果断。
在场只有步九八是懵的,不还聊得好好的吗?怎么大师兄就不准衣九九入门啊?
笑尘子笑眯眯打商量:“别这么绝情嘛,容与君,哪有尘缘未断啊?他爹娘都和他断绝关系了,连我们清都山在哪都不知道,送出这孩子就再也见不得他一面了,怎么能叫尘缘未断呢?断得干干净净的啊!”
“况你这句——美则美矣,恐难长久,也太不公平了,生得太好看还是这孩子的错了?”
衣轻飏垂下眼帘,安静地不说话。
云倏回避后一句,只是清漠地道:“六根未净,自然难得清净。”
笑尘子追问:“什么叫六根未净?难道谁都跟你似的,刚上清都山就净得不行?哪个弟子不是进了师门后慢慢修行的?你就瞧瞧步九八,这娃儿到现在六根究竟净了哪一根?”
被莫名其妙推出来的步九八:“……”
他委屈极了。师父太过分了,居然拉他出来当枪使!
云倏微滞,暂退一步道:“他体质实在特殊。”
笑尘子仍有一番大道理:“体质特殊又如何?天道之前,无亲无疏,无彼无此,谁又与谁不同呢?难道因为体质特殊,我清都山就不收这个弟子了吗?”
云倏平静回答:“师父所言固然有理。可焉知非我道者不可强留之意?若难以一心向道,强留他在门中也只会是害了他。”
笑尘子反问:“容与君又怎知他难以一心向道?难道也跟我一样看面相看出来的吗?”
云倏目光垂下,淡淡瞧着衣轻飏,问:“既如此,我若问你是否自愿加入我门,你的回答是什么?”
笑尘子本还为辩倒云倏沾沾自喜,但一听见云倏问这倒霉小孩,他整个人都略显僵硬了,心里千求万求地回头看向衣轻飏。
这臭小子一路上“不想上山”四个大字都要写在脸上了,跑了不下三四次,他怎会不知道?
小祖宗诶!笑尘子心里求,你可安静这一回吧!只要不出声,只要不出声……
衣轻飏垂着纤长的眼睫,当着所有人的面,默默从袖中掏出一个东西。
在场所有人都盯着他的动作,看见那东西都愣了愣。
徐暮枕率先发出惊讶的声音:“阿一,这面镜子你从何处得来的?”上面附着的灵气一看便不是凡俗之物!
衣轻飏歪头想了想:“就在之前我们去的那个山头上捡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