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哭得涕泪纵横,在地上打着滚:“那你干脆杀了我好了!杀了我!世上就再也没有我这个祸害了!”
衣轻飏见他在地上撒泼打滚,正想说些什么,阴沉的天空中又响起一道沉闷的滚雷声。
第三道天雷声势浩浩地降临,黑云卷作漩涡翻滚,连天地也为之黯然。一切如衣轻飏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上天对一个孩子的怒火仿佛都集中在一道天雷之上,劈天盖地,势遏行云。一时之间连这孩子本人也看怔了,因为没有人不会在造化的威力前感到恐惧。
渐渐小孩的哭声也没了,化作幻影散去,浩浩雷劫面前,只剩下了衣轻飏一个人。
记忆和亲眼所见终究不是一回事。衣轻飏百思不得其解,他是怎么躲过这第三道雷劫的?关于第三道雷劫的记忆一片空白,就好像刻意被人删除了一样。
小孩消失后,漫天雷劫自然对准了衣轻飏一个人。或者说,从始至终这个孩子就是他本人。
二师姐和十七师兄唤他的声音也消失了,世界好像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清浅的呼吸声。
不好!衣轻飏这才从造化的震撼中醒悟过来,他已不自觉被障影响了情绪。
障眼自发吞噬了障主生出的怨念后,将障主以外的人全都赶了出去。情形有些糟糕,若他再不能找到障眼,极有可能永远困于障中,困于自己的怨念之中。
但眼下找不找得到障眼还是其次,最要紧的,是面前这道天雷。
所谓风水轮流转,方才他还在冷眼笑话过去的自己,现在他就成了障中人,不得不生受这第三道,也是威力最大的第三道雷劫。
所以他前世究竟怎么躲过去的?是劈了,没劈死?
可他大爷的!这玩意怎么可能劈不死人?
无论衣轻飏内心怎么狂奔,思绪也只在几个转瞬之间,他正要往袖子里掏出所有符纸,不管三七二十一扔上去再说,再一抬头,那天雷竟已裹携狂风呼啸而至。
别说掏符纸了,他连眼睛都来不及闭上。那一瞬天雷中呲啦的闪电花,他都瞧得一清二楚。
这下得劈得渣都不剩了,衣轻飏最后遗憾地想。
……
耳畔传来大风猎猎翻卷衣袍的声响。
意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弥漫来一阵熏陆香的气息。初闻时苦涩微辛,尾调却如雪松冷冽沁人。
但衣轻飏对这香并不陌生,不如说是时隔三十年,他第一回 重新嗅到这熟悉的熏陆香。
再仰头,一个高大身影挡在了自己面前。
他个儿很高,高到衣轻飏得把头整个仰起。白衣背影薄如剑刃,却给人以一种错觉,好似站在这道身影后,天地之大都可以无所畏惧。
衣袍被狂风吹卷,广袖向后拂动,拍打过衣轻飏的小脸。
那一刻,下意识的,一个久未唤起的称呼涌到了衣轻飏嘴边。唇动了动,却发现喉咙竟然干涩地发不出一点声音。
什么造化,什么雷劫,什么障,统统都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时,自动被忽略了。所谓下意识,往往比嘴上的厉害、行动上的踟躇更诚实。
衣轻飏脑内填满空白,怔愣间伸出了手,想去抓住狂风中那人飘动的衣袖。
下一瞬,那道身影在替他受下雷劫后,便随风化为烟灰而去。衣轻飏一怔,连忙伸出双手去抓,只余一手灰烬。
这下真成幻境了。灰烬被风一吹,抓也抓不住,轻轻地便散了,一切恍若短暂幻梦,只留空气中淡淡的一缕熏陆香。
雷劫散去,阴云也散去,黑暗了十年的青山村第一回 迎来天明。万里晴空,惠风和畅,如雨擦拭后的澄澈。
衣轻飏卸去所有力气,直直坐在了地上。
恍惚了好一会儿,衣轻飏后知后觉,刚刚那道身影真是……大师兄吗?
前后拢共就几个呼吸之间,他甚至都没看到那人正脸,就那么一个背影。但那副神态,身形,乃至于身上沾的香,都和他记忆中的大师兄一模一样。
是他的幻觉还是梦?
作者有话说:
云倏:劳驾,结一下出场费。
衣轻飏:之前立的所有flag都要倒了,珍惜现在的我吧,诸位
第9章 归去来|五
要么记忆出了问题,要么感官全出了错。
衣轻飏沉思片刻,一拍脑门。
要是大师兄,那就更不对了!
方才障已把与这段前世无关的人都赶了出去,二师姐和十七估计正在啥也没有的荒山上到处唤他名字了,大师兄怎么可能出现在障里?
除非,除非……衣轻飏深深捂住额头。
除非,大师兄也和这段前世有关。而他缺失的有关第三道雷劫的记忆,正是与大师兄有关。
但这怎么可能?这个人——可是大师兄呀!他怎么可能跑来替他以身挡雷劫?搞得他和他关系很好一样?
前世?就算是前世,衣轻飏也不觉得他会与大师兄这类人有很深的牵扯。更何况,以他未缺失的有关前世的记忆来看,活到十岁,他不可能见过大师兄这种人后还没印象。
在这一世别说师兄弟了,他和大师兄连陌生人都算不上。一个素未相逢的人他会跑过来帮你挡雷劫?莫名其妙吗这不是?
对,莫名其妙。怪不得自己缺失了这段记忆却毫未起疑。
这道背影在他整个前世记忆中,就是最莫名其妙的一笔。没有前因,没有后果,甚至连他是怎么突然出现的都不清楚。
衣轻飏更生疑的是,那背影真是大师兄吗?若是,目的呢?理由呢?背景呢?
整的哪一出啊这是?这不莫名其妙吗?这感觉若要形容,就像他好端端在路上走着呢,石子忽然进了鞋底板——膈应。
他还是得从一而终,远离清都山上的所有人,才是上上之选。衣轻飏打定主意从地上爬起,刚走了没一步,便被一个东西给绊了个大趔趄。
确认自己今天八字倒霉,衣轻飏寻看祸首,却阴差阳错捡起一面熟悉的古镜,镜背刻有简单的两个古字。
果然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找了这么久的太虚镜居然随随便便就捡到了。
等等……衣轻飏忽然冒出个猜测,这太虚镜不会是从方才那男人身上掉下来的吧?
衣轻飏深深蹙眉。太虚镜怎么会在他的身上?他究竟是前世之人还是障中幻觉?
再思索下去也无结果,索性先搁到一边,衣轻飏掂了掂手中的古镜,嘲弄:“倒是接着藏啊您,挺能藏啊?但上辈子这辈子不都落我手里了?”
镜中画面轻轻漾开道波浪,像是表达不满。
衣轻飏左手指尖点在那道波浪中,不缓不慢画好歪七扭八的符咒,咒法以波状漾开,四周世界便以他为中心逐渐坍塌。
搭构成幻境的怨气被悉数吸入镜中,大大小小的怨灵也算是衣轻飏的老相识了,被吸进镜中时,缺心眼的还在嘻嘻哈哈,不甘心的仍在凄厉尖叫。
浓浊怨气激荡起阴风阵阵,衣轻飏的发丝被翻卷起,他昳丽精致的面容无任何神色,既无与老相识见面的激动,也无不得不回归本行的苦涩。
封印太虚镜自然是有代价的。
最后一缕怨气来自于他自己,它被收入镜中时,显然还有些舍不得主人,缠绵盘桓在衣轻飏持镜的指尖。
衣轻飏对它笑了笑,道:“乖孩子,进来吧。”
以怨制怨的代价便是属于他的那缕怨念永困于其中,永不得解脱,日夜与万千怨灵共处,折磨着镜外主人的灵魂。
于常人而言,便是每时每刻都在走火入魔的边缘熬受,但于衣轻飏这个已走火入魔得不能再走火入魔的人来说,早就习惯成自然了。
待最后一缕怨念依依不舍告别主人进入了镜中,幻境彻底坍塌,太虚镜重归无波无澜,犹如一面死物。
四周幻境破裂开来,再抬头看时,他正站在荒凉无人的小山坡上。
第一世的青山村距今已七百年了,七百年沧海桑田,人世早已历经诸多变迁,如今连一点往日的残垣都瞧不见了。
山林中传来二师姐和十七师兄一阵又一阵的呼唤,不时惊起一行老鸦。
“阿一——阿一——”
“九九——九九——”
现下或许是跑路的最好时机,他却鬼使神差停在了原地。
掂了掂古镜,衣轻飏将它收入袖中,心道:只默念三个数,若二师姐他们找到了我,我便先陪他们走一段路……
但这三个数还没开始念呢,司青岚便循着阵法指引轻轻松松找到了他。
衣轻飏:“……”漏算一步了,居然忘了还能开阵法找人。
被发现再想跑也没辙了,二师姐这回被他动不动的消失吓得不轻,一路上一双眼睛简直长他身上了,比笑尘子那个老王八看他还看得牢。
走到半道上,司青岚忽然想起了:“所以障里面那个和阿一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最后被天雷给劈死了吗?”
徐暮枕这下被她问倒,托腮思忖:“或许,大概是的?那天雷目标明确,明显是冲着那孩子来的,自古便没有谁能在天雷的故意针对下熬过去,何况那还只是个普通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