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师姐说:“你看上哪家的姑娘了九九?是不是不好意思跟人姑娘说?师姐们帮你撮合啊。”
呵……言弃冷冷一笑,谁不好意思?衣九九?这话脱离这方圆十米的距离,没一个人信。
看来二师姐没说那人是男是女了。
“劳烦师姐们挂心了。”衣轻飏叹口气,随意揉乱后脑头发,“但……我自有打算。”
言弃继续冷笑,只怕说出去吓死你几位师姐吧?
师姐们顿了顿,小声问:“表白心意了没?”
衣轻飏一五一十地答:“表白了。”
“啊。”师姐们轻呼一声,又赶忙压低声音,“那在一起了?”
不是师姐们偏心。就九九这条件,模样自不用说,算上实力也是年纪轻轻的天阶榜第一,性格嘛……呃,总体上瑕不掩瑜,瑕不掩瑜。别的不说,对心上人肯定实打实地好。
师姐们想当然地如此认为,却不想衣轻飏默了片刻,背着手,极其含糊地摇头:“不好说,不好说。”
向别人介绍大师兄是道侣,确实是他先说出来的。可反倒是先说出来的那个人心里清楚,他们并没到那一步。向别人介绍道侣,既是说给别人听,也是说给对方听,是一个小小的、却忐忑的试探。
但话又说回来,那种外人在的场合,无论他说什么,大师兄都不会反驳。
所以一切好像又回到原点。但,“不好说”又在于——冥冥之中,他们之间似乎又达成了一些默许的默契。衣轻飏能肯定,哪怕他现在跟任何一人说大师兄是他道侣,大师兄本人都不会反驳一句。
师姐们从他脸上读出郁闷来,不由关心:“九九你和你那心上人……你有什么烦恼尽管和师姐们说来,我们好歹长你些年岁,总能给你点建议。”
夹在双方之中的言弃悄咪咪竖起八卦的耳朵。
衣轻飏感觉自己正如陷在庐山中识不出真面目,既无法肯定也无法否定,患得患失得煎熬,他没精打采地摇头,“也不算什么烦恼。”
化作剑身的绕指柔悬在他腰侧,衣轻飏握住剑柄无意识摩挲,沉吟片刻:“好比是……打个比方,我和他若隔着九十九步,九十八步已被我走完,再无法前进。而对方也终于向前迈出半步,只有剩下那半步……无论如何也不肯给我。”
“所以……”他寂寥地弯起唇,“有种无能为力感吧。倒不是说我们之间的关系到达了极限……我甚至觉得还差得很远很远,远不止于当下。”
他顿了顿,“可……那些空白的领域该如何延展却毫无头绪,我觉得自己已尽了最大努力,但,还是远远不够啊。”
“这——”一个师姐眉头拧起,“不是对方在吊着你吗九九?”
“嗯?”衣轻飏茫然抬头,一时没反应过来,“吊着我?”
师姐们却异口同声,异常愤慨:“对方就是吊着你啊九九!既不拒绝你也不接受你,这不是吊着你这是什么?这人简直……自私!”
“不不不!”衣轻飏头赶紧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他绝对没有这么想,他、他……”
语气渐渐坚定:“对我而言,他是最无私的那个人。”
师姐们却都以一种“完了这孩子没救了”的眼神看着他。
言弃也面无表情盯着他:“……”
衣轻飏叹口气,闭了闭眼,神色微微冷下来:“请师姐们莫要再说这种话了,我不想再听到。”
——
“大师兄。”司青岚将近日来宗门的一些要处理的重要事务整理好,卷宗放下后却没离开。
云倏在书案前翻开,正待细看,望向似有话说的她:“还有事?”
司青岚索性在对面落座,点点头:“是有一件事,我今天听几位师妹说起……跟阿一有关。”
云倏翻页的手一顿,眉心微皱:“阿一?”
他合上书页,放下卷轴:“何事?”
司青岚忧虑地叹口气:“去京城前这孩子看起来还好好的,回来却总是时而心不在焉的,今天师妹们有意去逗他一逗,便发觉了件不得了的事。”
云倏看着她不言语。
阿一在他面前一向很好,再加上刚回清都山他实在很忙,司青岚说阿一有时心不在焉,他竟没能察觉。
“不知阿一有没有和您提过,有关他心上人一事?”司青岚忙还添了一句,唯恐云倏第一次听到生气,“孩子大了,自然就有这种事发生,总归是咱们这些师兄师姐管不了的。”
“只是若不加以引导,往小了说影响修行,往大了说,只怕影响道心。”而且还有……十七这一前车之鉴。
司青岚一直观察大师兄反应,唯恐九九遭殃,此刻出乎意料地发现——大师兄眼神居然有些闪躲。
“我……知道这件事。”
良久,大师兄定定回答。
司青岚松口气,接下来的话就好说了,免不了出现义愤填膺之色,“那大师兄可知道,这位“心上人”任阿一如何主动表白,也始终不给正面回复,分明是在吊着咱们阿一!”
不皂色的眼眸微微睁大,云倏懵了。
“什么?”
司青岚忽然一拍桌子,书案上卷轴都抖上三抖。
“大师兄你可知道那男的是谁?我这就去找他,逼也要逼他说出个答复来!从来没有这样的道理!男欢女爱,你情我愿,若是无意,这样岂不白白耽误我们阿一!”
半晌,云倏垂下单薄眼睑,遮掩去眼底惊涛骇浪。
“我……”他嗓音难得艰涩,却因过低没让司青岚怎么听清,“原来如此。”
云倏闭眼,眼睑有不可察觉的轻颤。早在观星台上,他就明白了自己的作为带给了阿一怎样的患得患失,即便因此下定决心迈出半步,可他仍然心知肚明,剩下半步是永远无法逾越的距离。
然而,时至今日,他仍在自我欺骗。
他以无数种委婉的说法、无数种直白的作为,有意或无意地展示过他对阿一的感情,展示他无法离开他的脆弱一面。可正如司青岚所说,他一次也没有回答过——
我爱你呀,阿一。
这句话。
即使他们都心知肚明。
司青岚的指责没有一分不合理。
“大师兄知道那人是谁?”司青岚见他这反应疑惑问。
云倏掀起眼睑,眼底平静地倒映着她。
“是我。”
司青岚眨了眨眼:“什么是……”
她蓦地反应过来,瞳孔骇然:“是——大师兄你?!”
“怎、怎么会……”饶是见过形形色色人事物,司青岚一时也哑口无言。很快她就想通了以前一切疑点,产生了一种意料之中的释然。
对啊,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存在,非大师兄莫属。
阿一看向大师兄的眼神,其实每时每刻都在告诉周围人:少年不可言说的心上人,正是眼前人啊。
司青岚只是觉得混乱,虽然师兄弟相恋确实有点冒天下之大不韪,可……也并非全然不可接受。
大师兄不是一个拘泥于所谓礼法伦理的人,反而在司青岚眼里,他是最爱恨果决的那一个。十七的悲剧可能在阿一身上覆辙,却绝不可能发生在大师兄身上。
思即此,司青岚理清思绪,蹙眉:“您怎会……”
云倏铺开一张白纸,提笔要写些什么,终究停滞。
他极其专注地敛眸,说了一句似答非答的话:“殚精竭虑,昼夜苦思……”
淡淡摇头,“棋局仍旧被一子打乱。”
司青岚不解其意:“哪一子?”
云倏眼眸沉下,说出的话让司青岚更加迷惘:“那段记忆。”
他眼神凛然了一瞬,墨从迟迟不落的笔尖滴下,洇开白纸。
“那段记忆应该抹去的。那一步走错了,再也无法悔棋,以至于现在满盘皆乱。”
司青岚隐隐摸到头绪:“是阿一的记忆?”她眉头拧起,满不赞同,“您若真这么做了,难道不是强行忤逆阿一意愿?”
“您也……太专断了。”
“既如此,”司青岚别过头,“又何必给他那一段记忆?”
“……”
是呀。
云倏恍然。
何必呢?
——
很多年前,也许该回溯到上辈子。
云倏坐在廊下,陪人喝茶。
那日天高云淡,云絮浅浅流动,是个难得的好日头。茶也是极好的鹤鸣山特供,他却心不在焉,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目光便投至院外。
门口有来来往往的人搬运书箱,有人指挥着,动静尽量降到最小。
“大师兄。”身后那人问他,“您才刚刚出关,真要应他们邀约向……那魔头发出决斗书吗?”
云倏目光不动,淡淡反问:“你觉得呢?”
随逐唇紧抿成一条线:“九七、九八去了,二师姐去了,师父也去了……此行凶险,即使大师兄您闭关了五十年,可那魔头修为亦是深不可测。时日还长,咱们可以慢慢做试探……”
云倏仍不言语,随逐声量越来越小。
不知是否是他错觉,出关以来,大师兄身上那股陌生感愈发强烈,就好像这五十年换了个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