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变成黑褐色,树叶变得翠绿,各种人脸上也有了笑容,仿佛一切都被赋予了生机。
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批人,带着嗡嗡的电锯,开着轰轰的大卡车。
如冠的枝叶被劈断,粗壮的树干被横截,满地都是翠绿的树叶,空气中尽是木头被切开的味道。
最终只剩一个巨大的粗糙木白树桩盘,像无声却血淋淋的伤口。
仿佛连连空气里都是舍不得、放不下、动不了的味道。
起重机吊走最后的树桩,吊带砸碎了树根旁土里埋着的壶,怨就结了。
……
怨瘴随着怨线消散,麻黑的小巷子恢复了本貌。
已经一夜过去了,清晨中的荒芜小巷子,满地都是枯黄的落叶。
乐宁从纷纷缠缠的记忆中回过神来,看向原本属于老榕树的位置。
那里连根也被挖走了,只剩巨大的深坑,叠着一堆被怨瘴摄进来的人,有的手上还拿着电锯。
深坑的坡上,一棵小树苗立在晨风中,根系缠绕着一堆青瓷碎片。
乐宁走下坑底,捋了捋裤子蹲在小树苗前,觉得还是不够舒服,干脆席地坐了下来,“还怨吗?”
小树苗被风吹的沙沙轻响,一般人只会把那当做风吹过的动静,却忽略了其中缥缈的神思。
“怎么能不怨呢。”树木沙沙的长叹一声,“但那些人都是外乡人,不认得我,砍树也是他们糊口的活计。”
它只是遗憾,最后也没有好好告个别。
树苗根系拢了拢瓷片,“算啦,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乐宁叹了一声,草木修化人形本就是逆天而行,年年该灾,都是命数。
他想了想,朝宋柏示意坑底的人,“这些人你们一般怎么处理?”
怨瘴抓人进来,就算一天一个,也有十几天了,这些人虽然没有外伤,但被怨气侵蚀久了,又被吸收了生气,多少要病几天。
不过几百年的积攒,被几个小时就削没了,有因有果,遭了难也怪不得谁。
宋柏虽然是个半吊子修士,但天天泡在异闻部,看也看多了,“一般就是部里的人带回去,念趟清净咒去一下晦气,就让他们各自回家。”
人的事儿容易安排,轮到树了他却有些犹豫,“但是树……”
作孽的精怪,按理说都是要清理的,但榕树本体都被砍了。
没了本体,也没有了攻击性的怨瘴,仅剩一抹残存的灵智,叫人有些下不去手。
乐宁看着风中的小树苗,“我来处理吧。”
宋柏这次不犹豫了,虽然他不太爽乐宁比他厉害,但乐宁眉目清和,不像是走邪路的人。
破了怨瘴,还救他一命,一个精怪残识,带走就带走呗。
“可以是可以,但你得留个记录,我们部里都是这么要求的。”
“行。”乐宁点点头,十分配合。
宋柏随手掏出手机,“那你给个电话。”
乐宁看了看他的手机。
只顾着找功德运,他又忘买手机了。
“我刚下山……”
宋柏恍然,这个他懂!
他以前都没听说榕城附近有什么厉害的修士,又能轻轻松松就能找到怨瘴结点,肯定是隐世修行的老家伙。
面上看起来年轻,说不定是驻颜有术呢。
干他们这行的,谁没遇上点儿奇人异事。
避世修行的修者或者一梦几十年的老妖怪,不知道手机多正常!
几十年的老家伙,比他厉害那也很正常嘛!
觉得自己摸到了关键的宋柏瞬间爽了,拿出教未开化老古董的耐心,“这个叫手机,就是那种……”
……
乐宁:“我是隐居,不是住山顶洞。”
第9章
……
“冒犯了。”
宋柏让乐宁有时间记得去买个手机,然后立马转身打电话,叫人来搬走坑底那堆七仰八叉的人,怂得飞快。
很快就来了好几个衣着朴素的壮汉,带头的还是一个穿着道袍的中年道士。
中年道士迎头碰到宋柏,有些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不是懒得动要回去吗?
撇下王叔先过来,想和大佬打好关系求带任务,能学一手半手术法更好,结果把人认成了骗子,转头又被人救了。
宋柏仰头看天,这两天他经历得太多了,已经不想说话了。
一看宋柏这模样,王羲和就知道他估计又做了什么翘尾巴不成反被甩一脸的事。
他习惯的收拾后续,他朝乐宁拱了拱手,“先生好,我们是异闻部的,我叫王羲和,这是我们部里的叫宋柏。”
乐宁打量了一下王羲和,中正平和,果然是修行无为道术的道长,转念又想到温行止,一连遇到三个异闻部的,他不禁感慨,“真是有缘了。”
处理蛟蛇回来他大概查了一下,异闻部,全名异常见闻研究部,简称异闻部,负责处理所有非正常事件,比如这样的怨瘴。
山里那些家伙说,每次碰到异闻部的人都被打得抱头鼠窜。
虽然他也能把那些家伙打得抱头鼠窜,但异闻部人多势众的,想必要比他这个明知山第一厉害更厉害一点。
异闻部的人干活利落,没一会儿便清空了坑底,宋柏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又拍了拍墙角小男生的肩膀,让他自己回家,就麻溜跟王羲和走了。
王羲和在前,宋柏紧跟在后,悄悄拉王羲和,小声嘀咕,“王叔,你别看那小子长得乖乖的样子,其实特讨厌!”
修士都耳聪目明,王羲和瞪了一眼宋柏,转头见乐宁怡然自得的看着榕树苗,仿佛跟没听到似的,才略略放心。
他早年承过宋柏父亲的大恩,把宋柏几乎当半个儿子照顾,但即便这样,偶尔听到他口无遮拦也忍不住想抽他。
王羲和深吸一口气,把宋柏推上车,几下倒车开出巷子,宋柏嘀嘀咕咕的声音随风散去。
荒芜的巷子静了下来,乐宁拢着手,盖了盖小树苗顶,细弱的枝丫几乎没什么力量。
“我那边缺个打扫院子的,去不?”
榕树苗本以为他们会被打散残魂,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机会。
能活下谁想死呢。
小树苗随风摇了摇,像是在弯腰致谢。
得了回复,乐宁便撸起袖子,绕着树根周围开始刨土。
刚挖过的新土很好刨,没一会儿刨了个包着树苗根和碎瓷片的土包来。
左右看看,看到墙角有个缺了半块的粗陶小花盆,乐宁支使缩在墙角不太敢说话,呆呆木木的脸上还挂着眼泪的男生,
“嘿,帮我递一下那个。”
“好…好的!”
小男生浑身一凛,抱起花盆就往这边跑,还因为跑得太快拐了一脚,差点把花盆盖树苗头上,吓得更不敢说话了。
“怕什么。”乐宁接过花盆,“你叫什么名字?”
“陈…陈俞。”陈俞一边小声说着,一边看小树苗。
想到刚刚恍惚间看到的场景,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忍不住有点可怜榕树,
他忍不住问:“大师,他们会死吗?”
乐宁找了个合适的角度,捧起榕树苗和瓷片的根系土团放进去。
搞定!
他拍了拍手上的土,转头看着小男生,大眼睛厚嘴唇,平平无奇的脸,平平无奇的人,一眼望得到头的运道,但很奇特的是,眉眼间竟然有一道不明显的贵气。
“你想他们死吗?”
小男生犹犹豫豫的,“还…还是不要……吧。”
乐宁笑了下,起身准备打道回府,忽然被一线金光晃了下。
什么东西?
他低头一看,只见原本的瓷片堆下,土黑的泥里,一块普普通通的灰白石块静静躺着。
圆弧形,只有一面是平滑的直线,像是扇贝的壳。
这东西……
乐宁抱起花盆,顺便把石片也捡起来。
有点眼熟啊。
时值黎明,天光将白未白,巷口路上,大榕树枝桠舒展,已经先荫庇下一方清凉。
乐宁抱着花盆,带着陈俞离开巷子。
路上很快碰到附近找了一晚上的陈家父母。
陈母又气又急打了陈俞一巴掌,又抱着儿子庆幸的嚎哭不止。
看看同样眼睛红红的陈父,乐宁想了想,脚下方向一转,换了条路悄然离开。
附近不远,慢慢走着,没多久就回了青石巷。
乐宁三两步跳上台阶,哼着歌打开乌漆大门,迎头就看到影壁下蹲着的白猫。
猫猫脸十分严肃,漂亮的猫瞳定定的盯着他。
乐宁莫名有种夜不归宿被抓包的心虚,被猫猫板着脸谴责的盯着,也不敢哼歌了。
人一夜未回,温猫猫确实犹豫着要不要出去找找来着,只是还没来得及出门,人就回来了。
见人平安回来,白猫的目光落在乐宁手上抱的东西上。
夜不归宿。
还带回来了两个小妖。
——
乐宁发现小仙猫虽然早上在门口等他回家,但依旧不让他摸摸。
不过养了娇贵的小仙猫,就要学会佛系吸猫。
乐宁一边安慰自己,一边抱着花盆去院子里,找地方刨坑种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