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宓一听就明白了,是因为她赠她的印鉴是亲手刻的,所以,明苏认为要亲手所制才能显诚意。她笑着福下身,道:“多谢殿下用心。”
明苏老沉地点了下头,脸都羞红了,口上却仍像个小大人似的,清晰道:“如意结是我编的,所用的红色丝线,是我请针线上的嬷嬷教我纺的。底下那珠子也是我亲手打磨,用的是、是我攒的乳牙,我自己长的。全部都是我亲力亲为。”
郑宓怎么都没想到这小小的珠子,是她用乳牙打磨的,很是意外。
明苏说完,就等着郑宓夸她了,郑宓如她所愿,好好地夸了她一顿,殿下的尾巴都要晃起来了,郑宓忽然道:“殿下换了这么多颗,却只给了臣女一颗?”
明苏那无形的尾巴瞬间蔫了下去,有些丧气地道:“其他的,都打磨坏了。”她仔细地把工序说了一遍,“要成这样一颗珠子,得先磨出形状,再将表面磨细,而后用活水冲洗,然后擦拭,还得上一层蜡。光是磨出形状,就弄坏了好几颗。不是我手笨,玉石师傅说,乳牙太小了,活计精细,才不易打磨。”
她起头丧气弄坏了好几颗,但说到后头,又神采奕奕的:“你喜欢就好了。”
郑宓看着她,突然拉起她的手,只见明苏一贯执笔的手上多了好几道深深的口子,指尖也红肿了。
那座阁楼掩映在草木之后,还与十多年一样,清净雅致。郑宓想起那时的情形,至今仍觉心疼,倒是明苏那小傻瓜,急忙地反过来安慰她,说一点也不疼。
就是从那一回起,她每年的生辰,明苏都会亲手做一件贺礼送给她。可惜那一件件贺礼,都在抄家时丢失了,那一枚金簪,恐怕此时,也已被明苏毁去了。
“娘娘,时候不早,各宫妃嫔都在前殿候着了。”云桑出声提醒道。
郑宓回过神,见淑妃也与她一般,看着那座阁楼,忽而猜想,大抵她是来看明苏幼时读书的地方的,于是笑道:“淑妃与本宫一同去吧。”
淑妃收回目光,福身道:“是。”
请安这事,大多枯燥无聊,将嫔妃们聚到一处,与皇后行个礼,接着,便是皇后问一问一些或得宠或亲近的妃嫔近日可好,再吩咐一番妃嫔们要时候好皇帝,争取早日为皇家诞下子嗣,而后便是饮些香茶,妃嫔间相互打打机锋,皇后适时打个圆场,直到太阳高升,这一日的请安便算完了,妃嫔们便可各自散去。
郑宓从前见过姑母如何行事,倒也算得心应手,只在妃嫔们离去后,在心里感叹了一声,每日如此,旁的倒没什么,只是挺费茶水的。
今日淑妃并未逗留,是与其他妃嫔一同离去的,倒是贤妃与德妃似有犹豫之意,不过也在相互对视一眼后,告退了。
打发走了众人,郑宓去了那座阁楼。
因是专与明苏读书所用,这座阁楼最大的好处便是清幽。
登上阁楼,推开朝着南面的那扇窗,便有清风拂入阁,窗外是一片翠绿,微风吹拂,便是一片绿涛,观之使人心旷神怡。
郑宓在书桌旁坐下了,桌上的文房四宝竟还一如从前的模样。郑宓看了一会儿,想起明苏曾经坐在这里,专注读书的模样,心缓缓地静了下来。
她想到昨日,明苏所言,她若有心与她联手,便使人往贞观殿递个话。
若是以往,她断不会迟疑,可如今她要做的,是一件忤逆凶险之事,一个不好便是万劫不复,若是与明苏站到同一阵营,倘使行差踏错,少不得连累到她。
郑宓最不能忍的,便是将明苏置于险境。
信国公主府正在行宴,宴后,明苏又留了几名心腹下来,继续欢饮。
满堂济济,皆是贵胄,明苏却有些心不在焉,她记挂着玄过那边的进展。
容城距京师不远,快马加鞭,一日也就到了,这时玄过应当刚到,刚着手去查。这回的线索很清晰,必能查出些眉目来。
何况,明苏蹙眉,在心底算计着光阴,已有五年了,她也该回来了。她知道郑宓的性子,她绝不会苟且偷生,她活下来,便是为了翻案的。既要翻案,又怎会一直逃避在外,不回京师。
殿中笑语不断,丝竹管弦伴着殿前翩翩起舞的舞姬,大臣们或是高声赞扬歌舞美酒,或是交头接耳,说着话。明苏全未听入耳中,只顾自己想着,等找到了郑宓,她必会……
忽然,殿中有一名大臣晃晃悠悠地端着酒盏站了起来,朝着上首,大声道:“信国殿下,臣借这一盏酒,恭贺殿下福寿无边……”
明苏的思绪被打断了,不知怎么,她非但不恼怒,隐隐还有些松了口气的感觉,举起手中的翡翠杯一扬便一饮而尽。
美酒入喉,微微有些灼烫,到腹中,却是熏熏然的舒适。
其余大臣见此,哪儿甘示弱,落下这表忠心的好机会,接连起身,为殿下上寿,明苏全部喝了,喝得都醉了。她往日可没有这样好的性子,美酒佳肴,沾一沾唇,便算是与足了颜面了,可今日,不知怎么,她特别高兴,尤其是饮了酒后,那压在心底的高兴便被释放了出来。
直至散宴,大臣们都退下了,明苏直接醉倒在了座上,伏在食案上,睡了过去。
她与从前的确大不一样了,性子改得让人瞧不出她原本的面目,只有在酒醉之后,方能从她静谧的睡颜中瞧出几分她年少时安静温和的模样。
明苏睡得很沉,她好久没有睡过这样好的觉了。
她又梦到了郑宓,是在那座教坊中,她对她冷颜相待的模样。醒来后,依旧心疼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可她却还是很高兴。
她也不知究竟哪里来的信心,只是隐隐间有种感觉,郑宓在离她很近很近的地方。
这一回,一定能找到她。明苏预感道。
接下去几日,她都没有出府,留在府中,等玄过回来。
等到第五日,玄过回来了。
大热的天,他衣衫都被汗浸透了,却半点不敢耽搁,飞快地奔入内府。殿下吩咐过,玄过回来,不必通报,让他径直入内。
他到时,明苏正在看一道刑部的公文,见玄过推门而入,她当即站了起来,不等玄过行礼,便问:“在何处?”
她的双手按在桌上,脊背绷得笔直,声音是竭力克制后方有平稳。
玄过不敢看她,跪下了,小声回道:“小的辜负殿下所托,还是没有寻见郑氏踪迹。”
明苏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离,她的嘴唇抖了一下,眼睛失神地看着玄过,直过了许久,方稳着声,淡淡道:“无妨,说说经过。”
“是。那簪子的确是一名赌徒输光了银钱后,质押的。小的寻到了那名赌徒,一查方知,他原是刑部一名胥吏,这金簪是当年郑府抄家时,他从抄没的财物中偷窃的。前年,他因酒误事,被夺职,回乡后,又染上了赌瘾,越过越潦倒,便将这金簪质押了。”
玄过三言两语便将经过说了出来。
这簪子从抄家时,就不在郑宓手中,循着这条线索,自然是寻不到她的。
明苏什么都没说,摆了摆手。
玄过磕了个头,无声地退下了。
明苏低着头,跌坐到椅子上,看着桌上那公文,试图重新集中精力,不去想郑宓了,可却做不到,她恼怒之下,将桌上诸物全部挥到了地上,砚台打翻了,公文染上了墨迹,看不得了,各式笔、纸散落了一地。
明苏却无半点快意,她怔怔地看着地面的杂乱,看了许久,忽然强撑着笑了一下,轻声道:“也好,反正、反正……我还没想好要原谅你。”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乳牙,其实是有个小故事的。
上半年的时候,有个小朋友对我说,我要送你一样东西。
我蹲下来,跟他平视,问,你要送我什么呀?
他把一直藏在身后的右手拿出来,在我面前摊开,手心是一颗小乳牙,很害羞地说,送给你。
这件事我印象特别深刻,因为很可爱,糯米一样的小乳牙很可爱,那个小男孩也很可爱。
特别治愈。
当然最后我表示很感谢,然后拒绝了他的牙。
第十二章
“公主今日入宫了吗?”
连日阴雨,直到今日方有了点放晴的样子。
郑宓坐在檐下看庭中绿得越发青翠的草木,问道。
云桑已知晓了,皇帝虽有五女,但娘娘口中提起的公主,必然是信国殿下。她恭敬回道:“信国殿下今日也不曾入宫。”
今日也不曾入宫。郑宓低眉思索,算起来明苏得有大半月不曾来宫里了,连初一的阖宫请安她都不曾露面。
“娘娘可是有事要与信国殿下商量?”云桑问道,那日昆玉殿中,她也是在的,自然知晓信国殿下有招揽皇后之意。
但大半月来,娘娘并未打发人去贞观殿,倒是接连见了贤妃与德妃,听这两位各自夸耀了一番五皇子与三皇子的好处。
郑宓倒没什么事要与明苏商量的,不过是想念她罢了。她欲令云桑去打听打听,明苏近日在做什么,然而话一开口,就成了:“不必信国殿下信国殿下地唤她,仁明殿中只有一个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