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会让千百楼主有机会说出一句扎心刺骨的“江景行你不要命了吗?”何至于眼睁睁看着江景行步入险局,自己甚至没有理由拉他的袖子阻他一阻?
千百楼主兴许是自信以他修为,用传音术不难瞒过谢容皎与李知玄两人,因此毫无忌惮。
可惜连江景行尚不知道,凤凰神目练至极处可察天地间万事万物的气机。
传音传的那股声音也是一种气机。
自他与玉盈秋打完一架后,凤凰血在他体内流淌,带来新的神异效用。
“那么厉害的嘛?”
能让谢容皎说出如此话的人,世间少有,一个个数得过来。李知玄纠结着谢兄那位所谓的心上人究竟是北周姜后还是南蛮的汝阳公主,为他荒谬。不经的情愫吃惊张大嘴巴,依然极有一友职业道德操守的给出建议:
“桥到船头自然直,谢兄不必担忧这许多。再说谢兄哪怕是陪着他一起去送死也比干看着一啊。”
换成旁人可能真的想打死李知玄这乌鸦嘴的。
谢容皎却微一点头,深以为有理。
哪怕江景行不让,他只管做他自己的,易容改装也要跟在江景行身后。
他们相处十年朝夕不离,接下去的年岁里,无论哪里,总也是要在一起的。
第71章 西疆佛宗(五)
入夜以后, 谢容皎取下凤翎,将心语化为指尖一股灵力输进去,随即手腕一扬,任凭凤翎尾端流光一闪消逝在黑夜里。
他问的是自己身世中事。
谢容皎想知道他自己究竟是何等清奇的命格来历, 能让千百楼主下“有大气运大造化, 命定救世”如此厚重深沉的判语。
在凤陵城时谢容皎问过谢桓一次, 当时谢桓让他稍安勿躁, 等机缘来时自会知晓。当时谢容皎无所求,无欲则刚, 自然不急, 能静下心来等机缘。
现在不一样。
他与这在世间沉沉浮浮, 指望着一个富贵福禄的命格来支起自己活下去勇气信念的众生并无不同。
谢容皎也有很在意很在意却无力求得的人。
他的想法竟和那些玄学续命的人不太大不同,异想天开地指望着自己命格特殊, 能把江景行往险滩外拉一拉。
更要紧的是他想知晓, 他到底是牵连了什么,才叫千百楼主不惜和江景行好友反目, 也要做局阻他。
大隐寺中国师的话历历在耳“最清楚你身世古怪处的是谢桓与江景行”两人。江景行的嘴一涉及这些牢得跟蚌壳似, 谢容皎根本指望不上撬开他的嘴, 只好怀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问一问谢桓。
好巧不巧, 千百楼主说的作死一事来不及验证,江景行说的他和谢容皎早有缘分一事几乎是有实锤作证。
谢容皎刚将凤翎往凤陵城方向发去,转头对上走出来只想单纯透透气的江景行。
一时场面十分尴尬。
江景行读出他身上萦绕的名为郁郁不乐气息味道, 小心开口:“阿辞你刚才掷的是凤翎?”
不至于吧,就算是有天大的事不开心,也不至于拿凤翎当弹珠丢着玩吧?
这种事情放在江景行身上尚觉不靠谱, 更何况是情绪极少波动,从不肯让自己私人爱憎影响大局的谢容皎?
“不是。”谢容皎冷淡答他, “我新近发现,以谢家嫡脉灵力为凭,可在凤翎中刻下信息。哪怕是圣境也难拦下凤翎,比之一般的传讯符要靠谱得多。”
看来是很重要的消息,否则阿辞何至于到动用凤翎的地步?
江景行多次救他一命的敏锐感觉告知他问下去准没好事。
反正阿辞懂事得很,该告诉的事情决不会少一个字。
江景行非常心宽,仍沉浸在他贴心可爱的小甜心阿辞美梦里。
谢容皎冷冷道:“我问阿爹问的是我的身世一事。”
江景行莫名渗出冷汗,试图浑水摸鱼:“我看看夜色不早,是该回房休—”
他一个“息”字咽在喉咙里没出来,谢容皎破天荒不顾师徒礼节打断他,“因为我明白我问师父你永远得不出答案,你只会含糊其辞玩弄言语,却绝不肯告诉我一句准话。”
不是不担心的。
从听到千百楼主第一句话起谢容皎神魂几裂,只借本能和李知玄浑浑噩噩地走,亏得他能将千百楼主说的那些话完完整整听入耳中。
江景行与千百楼主对话的短短一段时间,谢容皎无数次想打断他们对话,想以理相劝想胡搅蛮缠想言语温软想态度强硬,想怎么样都好,能得一句江景行一起回凤陵待着的承诺就安心。
可谢容皎毕竟是谢容皎。
江景行认可的道义他也认可。
江景行占着天下第一的名头,对上摩罗,对上东西两荒,对上魔修是由不得他,由不得江景行的事情。
他冷静下来,神智回笼。谢容皎想,哪怕他当真花样百出得了江景行一句承诺,一样是拘束江景行,他和九州那些个势力,和与江景行闹崩的千百楼主有什么区别?
他又以什么样的立场去劝?
起初的担忧不安渐渐沉淀成远为复杂的情感,压得谢容皎心头发沉,喉头发梗。
他平生十八从从未体会过如此难熬的滋味,也从未如此害怕过。
这点煎熬情感被凤凰尾翎上燃起的火一撩,顿成燎原之势,熊熊自心头烧过五脏肺腑,经脉四肢,最后打破面上强自装出的冰封般的平静。
江景行忍着心虚,一本正经:“阿辞,我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有些事情—”
“有些事情师父你说不清楚,总要让我自己经历一遍才知道厉害。”谢容皎心火上涌,第二次打断他。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那我不问我自己的,我问师父你的软肋到底是什么你敢答吗?”
不消多想,摩罗之所以愿意联合姬煌,姬煌之所以敢给江景行设局,全和那莫名其妙的该死软肋脱不开关系。
否则以姬煌惜命程度,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这么跳。
江景行这回是真进退两难,苦笑道:“阿辞,不如我们来说一说你的身世?”
“不必,左右我早晚有一日会知道,我更想知道的是你的事。”
疏寒月光穿过簌簌作响的枝叶笼在他身上,神姿竟高华如九天神仙,只待着清风一起扶摇而去。
世上只有他一个人能将江景行逼到这种狼狈境地。
江景行倒不觉憋闷,反是无奈占了大头:“阿辞,我真没法说,我想你不用背负那么多,活得开开心心的。”
这种纵容宠溺其实已不是师父对徒弟该有的,盼着他多加磨练早成大器的心思。
可惜谢容皎听不出这层意思。
盘桓在心里许久的话被他借着心火吐出,他顾不得那么多零零碎碎的心思,冷笑道:“只怕你活不到那时候。”
不是?这孩子怎么说话的?什么时候和谢初一陆悠悠学的把嘴磨得那么毒?
谢容皎索性借着这股势头一吐为快:“难道我日日夜夜担心,将近日往前发生的事情翻来覆去想,生怕自己漏了一星半点要紧的信息活得很痛快?”
江景行无言。
两人良久相对沉默,天地旷静,唯独余下风吹树叶的刷刷声,偶尔间隙中掺上几声有气无力的蝉鸣和不知名鸟叫声当调剂。
谢容皎抬起乌浓长睫,眼里有点湿漉漉的,像是刚化开的冰雪,没了清冷坚硬的外表,透出甚至可称得上是好欺负的柔软内里。
配上他那张可称得上秾丽一词的面容,贯来的冰美人这般反差鲜明的作态,江景行险些把持不住自己,忍不住想把他人搂进怀里柔声细语哄着,吻着他眼角止住冰雪消融趋势,往那儿再添上片动人绯红的冲动,哪怕是谢容皎想要自己心肝也能当场掏出来给他。
他差点想直接封了自己舌头,免得真在一双眼下自甘认输,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
谢容皎声音微涩:“师父,你想我开心,我更想你好好的。”
听你和千百楼主的话,让我怎么放心?
他指甲生生刺进掌心,硬是忍住眼中翻涌上来的酸意,尽力平稳着语调:“师父,你不说我没办法。但你做你的,我做我该做的。”
说罢谢容皎转身回房,贴心地不给江景行任何垂死挣扎的余地,让江景行免去一桩因为美人在前管不住自己舌头,当真祸从口出的大祸事。
次日是崔老爷子的寿辰,四处张灯结彩,树枝上挂着绸缎扎着的各色花朵,形态栩栩,宛若鲜花,甚至于花蕊半舒之时,有事先洒着的香露仿草木清香。
总之是一派繁盛富丽,瞧着让人不禁心生欢喜的局面。
贺礼一件件流水似被侍女如流莺出谷般清声报上来,晚辈簇在老爷子面前说着一句句讨喜话,时不时和这个世家少主,那个宗门大弟子应和两句,确实是满座衣冠,往来皆贵。
等侍女唱完长长一串单子上的贺礼,崔老爷子抚须而笑:“我崔家侥幸承了先祖几分遗泽,得以传下一件白虎故宝,虽说是得不配位,但白虎故宝实为决一地生死的紧要之物,便由我崔家代代代为看管。”
台下一片赞崔家高义,崔老爷子谦虚自省的赞美声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