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判感动于江景行与谢容皎的师徒情深, 暗道在打时瞧圣人模样,不显山不露水的, 不想心底如此在意谢家世子, 一时忘却台上还有个大活人渴望他的帮助。
不是, 欺负谁还没个师父砸地?
姜长澜恍恍惚惚望着两人相携远去的身影,心里收到二次打击。
这种悲愤就像是血战归来,同伴有心上人惦念着他们饥饱,嘘寒问暖抹眼泪递帕子,洗手作羹汤,独独他一个身姿萧瑟在北荒朔风里,挺拔得像根旗杆,光杆得也是根光秃秃一根旗杆如出一辙。
姜长澜强忍悲愤,对着裁判道:“劳烦可否借我一把力?”
沈溪再一次感慨庆幸:“亏得我有自知之明,没报武比,否则以我战力,岂不是令书院和先生脸上蒙羞?”
书院学子齐齐静默。
大师兄,求求你对自己有点清晰的认知吧!
他们每天要憋着打人的冲动久而久之很伤身体的!
玉盈秋眼眸明亮,盈盈而笑:“我期待在决赛中与谢家世子对上了。”
她仿佛仅是兴之所至下的随口一提,又仿佛怀着自己定能胜过方临壑跨入决赛,天经地义般的理所当然。
从两人比斗中回神,方临壑誓要给剑门弟子科普没讲完的浩然剑诀:“至于浩然剑的第三境,则要玄奥得多。天地充盈浩然气,哪怕手中无剑为凭,细微缥缈如天地间一缕气机均可为剑,甚至气机作剑,不输于真剑作剑。”
剑门弟子正襟危坐,全神贯注。
心中不知第几次深恨他们大师兄过头的责任心。
天知道继放养他们,一心修行的掌门杨若朴后,方临壑自认身为剑门大师兄,就理应担起职责,替杨若朴好生教导,不知另剑门弟子多吃多少苦头。
“我也没法说清该怎么到浩然剑第三境,水到渠成,等你能到,天地间浩然气愿意认你为剑主时,自然而然便到。”江景行回想了一下他到第三境的时候,问道,“怎么问起这个?”
与姜长澜一战中谢容皎受损不轻,瘫在榻上闭目养神,坦诚答他:“想尽快提高实力。”
实则他实力已经提升得很快,十八至小乘,短短半年内连破浩然剑两境,放眼古今修行史上,出过的天资能和他比肩之人屈指可数,江景行年轻时是九州闻名的进步快得令人跌破眼珠子,谢容皎犹胜他一筹。
没人怀疑谢容皎能至圣境。
他需要的仅仅是时间而已。
当年江景行而立之年至圣境,天下震动。
谢容皎只会比江景行更快。
他却犹嫌不足,觉得不够快。
江景行走程序劝他:“阿辞你修为战力提升得已然很快,连我当年都没法比,刻意过快恐留有后患,水到渠成为好。”
“诶不过阿辞,你向来不是心急之人,怎么突生此念?”
因为感受到随时可以掀起吞没九州的暗潮,读懂擂台上凤凰鸣声里的恨铁不成钢和催促之意。
不想在将来的九州大祸里避在江景行身后求他庇护,也不想让江景行一个人独挑大梁。
想好的慷慨凛然说辞在唇舌边转了一圈,吐出来却变成:“想和师父尽快并肩。”
要命。
阿辞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的?句句正中红心,和以前一开口只会让你体会到透心凉滋味,面对残酷现实的拷问截然不同
江景行纳闷,总觉得生活在他未及知晓时悄悄拐了个弯。
他几不可查叹了一气:“会的阿辞。我已至顶峰,无路可走,你的路却很长,你只会比我站得更高。”
他的阿辞还小,会有辉煌美好的未来,很长很长的路和风景等着阿辞去走,拥抱的事物注定比他好上无数倍。
他已至最高处,无路可走无路可退,只能沿着来时路渐渐退下去,如日头渐衰在西山山景下。
直至光辉全无。
他又如何忍心去祸害阿辞?
谢容皎没懂他话中深意,带笑答他:“不会的师父,没人能比你更高。”
纵有千万种流于表面的不靠谱,你在我眼中仍是世间至高至好。
如国手拨名琴弹出春日的曲调,冰雪消融在枝头春风里,汇成流泉抚过山间花朵草木潺潺而下。
真要命。
江景行不敢在这地儿多待,生怕他被阿辞说得神魂颠倒,来个不由自主倾吐心声。
到时候可真成性命攸关的大事。
他不怕被阿辞用镇江山抽死,堂堂圣人死得竟是如此有戏剧性的窝囊憋屈。
他怕阿辞知道,压他尚是小事,若是对谢容皎日后人生有个影响,江景行良心如何能安?
江景行赶紧寻了个借口,足下生烟般溜出谢容皎所在房间。
留下谢容皎一个人不解:“师父近来怎么有点古怪?”
后来想想,江景行又不是第一天不靠谱,且由得他去。
来群芳会的一共六位小乘,有两位弃权武比,剩下数百位全是入微修为,谢容皎想想自己应该没那么霉,在伤势未愈之上对上决出胜负的方临壑或玉盈秋其中一个,一边休养,一边练剑,十分放心。
他休养时消息来源主要靠姜长澜,姜长澜说着是比他伤得重,奈何有颗不甘寂寞的心,去观赛台上跑得可比他勤快太多。
带来的消息从哪两家的四姓子弟互相看不顺眼窝里反;到文试时书院学子差点没闹成大型内斗现场,幸好有沈溪在场稳定局势,与一旁打起瞌睡的剑门弟子形成鲜明对比;再到佛法两宗明枪暗箭互相较量道法高低,三句不带教义典故不舒服..
鸡飞狗跳,零零碎碎,应有尽有。
谢容皎不由得钦佩起他搜刮消息的能力:“阿姐没让姜兄管斥候,当真屈才。”
“谢帅调度得当。”姜长澜一次吹捧两个,大言不惭:“自然是觉着让我去前线冲杀的价值远比让我掌管斥候来得大。”
若是江景行在场,早早按捺不住他蠢蠢欲动的三寸之舌,将姜长澜捎带上谢容华通体嘲讽一番。
可惜在场的是谢容皎
他认同道:“有理,不过姜兄似乎很喜欢凑热闹?”
姜长澜摆手:“人情世故而已。”
“说到人情世故,我于此道一向不通,有一事请姜兄为我解惑。”
姜长澜爽快应下:“尽管说便是。”
谢容皎端着茶碗,不解道:“我发现近几日师父刻意回避着我,但我与师父未发生过任何争执,最近也无甚大事发生,颇让我困惑。”
本打算给他炖一碗鸡汤的姜长澜跟着他一起困惑起来:“世子你与圣人,不是感情很好吗?”
他心说什么鬼,就在两天前圣人还亲自到台上抱你起来,把我虐到死去活来,差点觉得人生无望,想不开准备破罐子破摔在台上睡一觉。
就算时间放远一点到在东荒时,每和你们相处,哪次我身上不泛出一股多余的尴尬味儿?
谢容皎颔首:“正是我不解的地方。”
姜长澜想来想去,许久沉思后灵光乍现,豁然开朗:“兴许只是圣人想独处一段时间也说不定。人常有欲一个人静心思考事物的时分,我亦有之。”
谢容皎无语看他,不明白他的回答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区别。
不过——
他算是勉强同意这个答案:“姜兄言之有理,许是如此。”
谢容皎怅然若失。
不可能永远不分开的,他想,我对师父的依恋程度,似是比起欲问他是否一道去西荒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指甲紧扣掌心皮肉。
不该如此。
姜长澜自认好生开导过谢容皎一番,自我存在价值得到满足,飘飘然欣慰走了。
两年后的姜长澜懊悔得想锤死自己。
人家两个当事人明明在自己尚一头雾水摸不清状况的时候谈着恋爱,一个跑一个追,愿打愿挨的,要你个外人去瞎掺和什么劲?
要不是当初瞎掺和一脚,至于被谢容华提着太平刀追着满军营乱跑,性命堪忧吗?
挨完打还要提防着陆彬蔚出其不意的各种坑害。
简直叫人没法活。
呵,人生。
另一个常来拜访谢容皎的人则是热心剑修李知玄。
经历过玄武城一场,李知玄一意孤行把谢容皎认定成是生死之交,料想友人休养无聊,热心剑修李知玄甘愿抛下下午文比观赛时间,怀着春风般的温暖和关切来陪谢容皎说话解闷。
今日前来时,李知玄面色与往日大不相同,分明是遭上大事,还要硬盖上一副“我很好”的章,欲盖弥彰得连谢容皎都能看出端倪。
“李兄可是遇上什么事?”
李知玄装死。
谢容皎决定直接一点:“李兄脸上写着飞来横祸四字,究竟是何事让你如此动容?”
李知玄扭扭捏捏,吞吞吐吐,好歹是说话了:“谢兄,我发现佛宗那位无印师兄的身份有异。”
他一咬牙,从袖中掏出一份群芳贴:“这是我在我所居之处发觉的,无印的群芳贴。”
群芳贴上一缕魔气生怕别人不知道它的存在似的,李知玄尚能清晰无疑感知到,别提是谢容皎。
打开群芳贴,与数百份其余帖子一模一样的格式和客套话之间,无印名字龙飞凤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