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离怕他不信,好心问道:“你要看一看我的命盘吗?”
国师是这样,谢离也是这样。
难道早些年前,他们那时候习惯性招呼“你要看看盘吗”代替“吃了吗”,还是他们总觉得晚辈必定和他们一样多才多艺,一边修炼一边练剑,业余时间不忘搞点紫薇星盘一类的玄学。
谢容皎实诚回答:“我看过。”
刑克六亲,无父无母,夫妻缘浅,断子绝孙。
谢离理所当然点点头道:“所以你看过我的盘后,即知你们确实不是我亲身所出。”
凤凰留下的凤凰真血分为两份,一份给了谢离,另外一份则留在长明灯之中另觅后辈中的有缘人。
而谢家中人身上带的凤凰血,当然不会是平白无故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是谢离剥落自己身上一份凤凰血,寻得种种妙法奇珍,又亲自寻来无辜夭折的婴儿神魂放入温养,成了第二代的凤陵城主,得以代代相传。
所以谢家人身上,或多或少总会带着一份热烈赤诚,和他的生性凉薄格格不入。
是来自那人血脉骨子里的天性。
“不过这些都不要紧。”
没等谢容皎蹦出谢离是诚心逗他的怀疑,谢离笑了一笑道:“见到自己等两千多年的人,总是会有点激动,再不爱说话的人也会忍不住多说点的。”
想想谢离一丝神魂居住在长明灯中两千余年,确实很有点空巢孤寡老人的凄凉感。
谢容皎决定尊老爱幼地对谢离保持尊敬,尊重他漫无目的瞎说的权利。
谢离是个不爱说话的人。
派遣完两千多年时光磨砺的无聊之后,他又是昔年一个字也吝惜多说的凤陵城主:“我知他为后世大劫留了一手,身死之时,便刻意保留原来在长明灯中的一丝神魂,等着问一问那个传承之人后世如何。”
这九州天下,是凤凰曾不惜性命,身死魂消也要守护的地方。
叫谢离怎么能不在意?
谢容皎察觉几分这沉重的意味,收拾一下情绪答道:“都挺好的。”
实不是他惜字如金,大有和谢离一比谁更寡言少语的意思。
是这九州早非谢离认识的九州,谢容皎哪怕细致到一个个人,一件件事和谢离讲,只怕谢离也听得一头雾水。
果不其然,谢离颔首,没有要追问下去的意思:“那便很好。”
谢容皎轻轻舒一口气,心想幸好九州无事,倘若九州有事,谢离两千年只为听见一个准信的等待岂不是很惨?
不消他说,谢离眼里似是冰封的长河,叫人看不清里面的暗潮涌向何处,自嘲道:“哪怕不好我也没法子。”
他恐怕转世投胎过好几轮,即使是真见凤凰所守落空,也没法亲身上阵去挨个锤爆这群不肖后辈,只能留着这一丝残破的神魂继续不见天日,不知光阴地伴着执念守下去。
谢容皎不由动容。
谢离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我等到我要的消息,一丝神魂该消散于天地之间。你成圣想必外面自有一番喜庆,你去罢。”
说罢他挥手,袍袖飞掠之间,已将谢容皎送回现实的凤陵城高塔之中。
谢离闭目。
很久很久以前,小小的谢离尚且不知道什么是天意弄人,什么是刑克六亲。
他只见到父母至亲挨个挨个从自己身边远走,似乎这诅咒永远不会停止。
当然是停止了的。
走完自然会停止。
他也曾耿耿于心,直言问过凤凰给他取名取一个离字,是不是看出他命中六亲缘浅,聚少离多。
凤凰却笑道:“离为火,我属火,名讳为长明,长明不灭,你我相传,哪儿来的那么多七歪八扭的意思解法?”
谢离注定是成圣的命。
从他一句聚少离多就足可看出,尽管那时候年龄尚幼,但圣人言灵,确实不假。
塔外谢桓不知道第几次拉住控制不住自己想往里面冲的江景行,喊道:“冷静一点,不辞是在破境成圣啊!”
江景行也喊:“那么长时间了,你叫我怎么冷静?我又不是没破境到圣境过!”
难道还不许别人的破境和你不一样吗?
爱情使人愚蠢。
谢桓想翻个白眼把三十年前江景行嘲笑过自己的话原原本本还回去。
好在谢容皎在江景行即将拔剑的下一刻,从塔外推门而出。
也许是他的圣境破的是有点久。
也许是见到谢离颇多感慨。
谢容皎在被江景行抱住的第一时间抬手揽过他肩背,脑子一热,一句“我们办合籍大典吧”脱口而出。
全然不顾在旁边瞬间黑脸的可怜老父亲谢桓。
第133章 谢容皎番外(二)
胳膊终究拗不过大腿。
这话放在谢桓身上也同理。
谢容皎破境成圣乃是大事,谢容华放下手边那点永远理不完的政事, 剪不断的文官舌头, 挎刀单骑和陆彬蔚一道来了凤陵城。
他看着谢容华眼疾手快冲上来扶住被气得头脑发昏, 眼前发黑的自己, 听着三人围着他, 或是江景行吹得天花乱坠般的讨好, 或许谢容皎难得的温言细语,或许谢容华好声相劝,有条有理——
只觉的这些声音夹杂起来嗡嗡成一片麻雀乱叫, 让谢桓茫然想到:我是谁, 我在哪里, 我在干什么?
明明我我才是这块地方的正经主人啊!
可惜世事就是残酷如斯。
不等谢桓手挣开这三人包围圈,摸到剑柄, 打算叫他们看看什么叫做封建大家主的余威犹在,朱颜自远处虚静观缓步而来。
谢桓立马松开马上要碰到剑鞘的手, 努力在因气愤而肌肉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 目光寻觅四周, 落在看上去最好欺负也最让人放心的陆彬蔚身上。
事实上也的确是最好欺负。
谢桓挤出三人重围,轻咳一声,威严向陆彬蔚道:“其实我觉得这事是该好生庆祝庆祝,初一不辞他们皆是不靠谱的,操办大典的事情, 就交由优游你来了, 你既然亲自办过一次你和初一的, 想必该当有经验。”
谢容华继位之后,与陆彬蔚当即举办合道大典,种种事宜则由陆彬蔚一手操持。掉了几根头发不知道,反正大典是热热闹闹风风光光天下皆知地办完了。
从此陆彬蔚从别人私下里指指点点的那个祸国妖妃荣幸晋升成为有名有分,可以光明正大写在奏折上骂的祸国妖后。
可喜可贺,令人落泪。
他这个名正言顺的凤陵城主很忙的。
每天要变着花样往虚静观跑,为了和朱颜一点不显轻薄力求郑重,另外一边要风趣不能枯燥地搭话,也是很累的。
继谢桓之后,悠哉悠哉隔岸观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陆彬蔚笑容逐渐僵硬。
为什么江景行的婚事要他去忙活?
他为什么要耗费心力去帮一个他看不顺眼半辈子的死敌搭架子递火,看他得意洋洋在自己眼前炫耀得能呕出半口心头血。
自己是有多想不开还是有多自虐狂?
陆彬蔚保持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同时尝试着挣扎:“这,岳父,国不可一日无君。初一那边定然是要久留在凤陵城得大典行毕回去的,在此期间,我总得提前回镐京城照看着政务。”
非常的忧国忧民,非常的假公济私。
陆彬蔚说着说着,觉得自己理直气壮挺直胸膛起来,连唇边的微笑都不禁大了起来。
江景行在和谢容皎窃窃私语咬着耳朵的百忙之中,不忘抽空出来闲闲给他一个幸灾乐祸的嘲笑眼神。
仿佛预知了未来陆彬蔚的悲惨走向。
非常的落井下石,非常的死对头。
只见谢容华满不在乎一挥手:“这不打紧,左右传讯符不值钱,政务来往用传讯符也不碍事。有悠悠你在才让人放心。不辞和姓江的去操办,我还怕丢脸丢到天下人面前。”
好歹是做了北地天子的人,怎么能不要点面子?
真是感天动地姐弟情。
陆彬蔚恍恍惚惚之间想起,谢容华第一次接过他的毛遂自荐之时,也是喜笑颜开,明胜春光:“我正巧缺一个运筹帷幄可坐镇军中的副帅,郎君若来,我才敢放心。”
多少年了,仍是被谢容华用同一句话牢牢绑住。
没出息。
陆彬蔚自己唾弃自己。
然而陆彬蔚对“真香”两个字可谓是贯彻到心里去,唾弃归唾弃,动作倒是利落迅速,狠狠剜江景行一眼之后,风风火火转身前去准备。
当运筹帷幄坐镇军中的人物好累。
他还是老老实实回到镐京去做祸国妖后,批着永远不可能批完,恨不得和生命赛跑比较长短的的奏折吧。
谢容皎出来时哄哄闹闹一团,有朱颜和谢容华镇着场子,倒是各自做各自该做的去了,操办大典的操办大典,回城主府的回城主府,回道观的回道观。
谢容皎和江景行两人悠闲漫步走在回小院的路途之上。
至于谢桓,当然是借着千年不遇的良机,打着商量谢容皎大典的幌子,和朱颜一道回了虚静观。
虚静观近日一月三十天内有三十次大门是为着谢桓专门敞开的,光明在即,当浮一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