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往复几次,就连骊氏夫妇都看出来不对了,可他们并没有说什么。或许对于为生存而终日奔波的人来说,有些事虽然奇怪,可并未危及他们的生命,反而能让生活变得更好,那他们就没有理由不接受。
秋梨园非常喜欢骊唐,从暴露出自己能自主行动后,整日里“哥哥长”“哥哥短”,登台表演时非常卖力,唱过一遍的戏绝对不用教第二遍,大大减轻了骊唐的负担,也让骊唐有了更多的时间去创作。再加上秋梨园毕竟是非人之物,表演时常常能做出一些惊艳的举动,很快,秋梨园就成了名角儿。
终于有一天,又一次表演大获成功后,骊唐总算松口了,“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这是正式承认他了?秋梨园欣喜异常,脸上还带着妆,就激动地抱住了骊唐,“我太高兴了哥哥!”
骊唐略带无奈,“你怎么老是叫我哥哥,跟谁学的?”
秋梨园眨眨眼,“您生了我,论理我该称呼您一声父亲大人,可我样貌年龄与您相仿,唤您哥哥不会惹人生疑。……称呼要改吗?”
骊唐嘴角抽搐,“你还是叫我哥哥吧。”
“是!”
骊唐正式认下了秋梨园,还让他向自己父母磕了头,一家人坐一起吃了一顿饭。秋梨园虽然不能吃东西,可他也很开心,时不时变出些戏法凑趣,惹得骊氏夫妇“哈哈”大笑。
对内,骊唐和秋梨园是兄弟,在外,骊唐是骊氏戏班班主,秋梨园是他们培养的新台柱子。一人一傀合作无间,骊氏戏班很快声名鹊起,越来越多的达官贵人也成了他们的忠实拥趸,骊氏一家人的生活也越来越好。
不过,相处的时间久了,骊唐发现,秋梨园虽然外形与自己极为相似,性情却与自己大为不同。骊唐出身于社会底层,遇事隐忍,从不轻易与人起冲突,可秋梨园自诞生起就气派尊贵,脾气也不小,对敢来戏班找茬的人从不客气。很多人都知道,秋梨园虽是个美人,却脾气火爆不好惹。
这天,他们被请到当地巨富之家赵家登台表演。一开始,骊唐并不想接,这赵家的小少爷就是抢走桃生的人,他有些怕秋梨园也会……
不过赵家出的钱非常可观,秋梨园抢先接了,“哥哥不必多虑,我定会好好表演的。我多赚些钱,哥哥就不用如此辛苦了。”
如此,骊唐也只好答应了。
当天的表演非常成功。表演时,骊唐特意看了看,并未在赵少身边发现桃生。毕竟是自己亲手带大的,也不知道桃生跟了赵少后过得好不好。
因恰逢赵少爷过寿,演完后,赵少又命人抬了一箱金锭,亲自送到后台。
彼时秋梨园已卸完妆,正和骊唐一起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看到如此丰厚的打赏,秋梨园眼睛都直了,“谢谢赵少。”
赵少从见到秋梨园起就眼神痴迷,此刻一双色眯眯的眼更是恨不得黏在秋梨园身上。秋梨园接银箱的时候,赵少油腻的手也搭到了秋梨园雪白的手腕上,赞道:“果真细腻如玉,秒啊!美人儿,今晚留下陪我,这一箱金子全是你的了。”
秋梨园疑惑地看他一眼,“要唱一整晚吗?可……”
“不可!”一旁的骊唐喝道。
秋梨园立刻道,“班主说了不行,那算了,金子你拿回去吧。我们要回家了。”
赵少大概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抬脚就踹向骊唐,“谁给你的狗胆多嘴?”
他这一脚极重,一下将骊唐踢倒在地。骊唐摔倒后,磕掉了脸上的面具,那半张丑陋的脸在灯火下一览无余。
赵少对着骊唐又是一脚,“人丑多作怪,滚!”这一脚下去,他还要再踹,突然发现腿被人握住了。
握住赵少腿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秋梨园。
赵少还未察觉有哪不对,甚至以为是情趣,还在笑,“美人儿……啊——!”
下一秒,赵少发出凄厉的惨叫。他的腿,竟然被秋梨园硬生生折断了。
不止如此,秋梨园将赵少扔到地上,接连踹了他数脚,“敢动我哥哥,你去死吧!”
骊唐忍着剧痛,扑过去抱住秋梨园,“住手,快住手,你会惹大麻烦的!”
秋梨园果然惹了麻烦,赵家报了官,他和骊唐一起被投进了监狱。
狱中阴冷,骊唐一阵长吁短叹。秋梨园沉默地蹲在他身边,过了好一会儿,闷声问道:“哥哥,我是不是做错了?”
骊唐摸摸他的脸,“谢谢你。只是,做我们这一行的,哪能不受气呢。小秋,你要注意保护自己啊。”
伶人微贱,不少伶人都会沦为达官贵人的玩物,比如桃生。可这些被贵人豢养的伶人下场也都很悲惨,被玩腻了后,若贵人念旧情,还能被放出去重新做人,可很多伶人进了后院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骊唐虽不齿这种风气,却也无可奈何。他是真心喜欢唱戏,愿将一生投入戏曲行业,可并不是所有伶人都是如此。
一直以来,骊唐知道秋梨园不是真正的人,有些事一直没有教过他。可他知道,别人不知道,赵少的行为一下点醒了他。有些事情,虽然污浊,可必须要让秋梨园了解。
“小秋,听好了,等你出去后,若还想接着唱,一定要注意……”
秋梨园安静地听骊唐细细交待完,问道:“我都记下了。哥哥,是那个姓赵的先动手打人,官老爷查清后很快就能放我们出去了吧?”
骊唐露出一个悲苦的笑容,“我怕是出不去了。”秋梨园不明白,他一个伶人进了这牢狱,不死也得半残。如今得罪了赵家,就算侥幸出去了,也没有骊氏立足之地了。
“这不可能。”秋梨园不信,顿了下,他道,“哥哥什么时候想出去,我就能带你出去,不管他们。”
不过,骊唐并没有在牢狱呆多久。三日后,秋梨园先被提了出去,很快,他也被放了出去。
“哥哥,”秋梨园很高兴,“官老爷说有个俞王想看我们的戏,我告诉官老爷没有哥哥我演不了,我们都自由啦!”
“俞王……”骊唐念叨着这个名字,略微出神。
“哥哥认识俞王?”
“我哪能结识这种贵人,只是,很巧。”骊唐想起了那个一身紫色锦衣的小王爷,当初要不是他,他也拿不到制作秋梨园的紫金软楠。没想到,这次又是他救了他们。
骊唐认真道:“俞王可算我们的大恩人了,我们一定要好好演回报他。”
“好。”
数日后,骊唐带着秋梨园进了皇城,入住俞王府。
这俞王,是当今天子第六个儿子,因生母早逝,天子便格外怜惜他,便养成了无法无天的性子,自小就是皇城里有名的纨绔。长大后,对朝堂权谋一窍不通,只知道斗鸡走马,吃喝玩乐,从一名纨绔长成了一名富贵闲人。
俞王爱热闹,爱看戏,一听说了骊氏戏班的秋梨园,便立刻让人邀了来。
因骊唐对俞王心存感激,便着意打磨剧本,而秋梨园看骊唐上心,也愈发苦练唱腔和功法,力求完美呈现剧本内容。
终于到了为俞王表演的那一天。
那俞王露脸的时候,秦小琮心里就犯起了嘀咕,这个俞王看起来也很眼熟……等听到他为秋梨园表演的喝彩声时,秦小琮如遭雷击:这,这不是狗鬼差俞的声音吗?
秦小琮看看戏台上衣冠楚楚的俞王,再想想如今鞋都不穿疯疯癫癫的鬼差俞,默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秦小琮不由去看在观戏台上的鬼差俞。扶手椅上坐着的不再是郭慕竹,鬼差俞已经恢复了本来模样。此刻,他取下了左半边脸上的黑色面具,那里赫然有一片青紫色的印迹,若仔细对比,就会发现这些印迹和骊唐脸上的一模一样!
从第一场戏开始,俞王就深深迷恋上了秋梨园,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流水样地砸向骊氏戏班。
除了看戏,俞王还频频邀请秋梨园和他一同出游,前几次,秋梨园都拒绝了。后来,俞王提出要和秋梨园探讨新剧本,骊唐忍不住了,要求秋梨园答应他。
秋梨园答应后,俞王欣喜若狂。不过,秋梨园回去后,有些闷闷不乐,骊唐问他怎么了,秋梨园道:“哥哥,我不喜欢这个俞王看我的眼神,我们什么时候能走?”
骊唐却不想这么早离开俞王府,这些天,俞王的目光痴缠着秋梨园,骊唐的目光放在俞王身上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这些天接触下来,骊唐发现俞王是真的懂戏,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如此懂他!
骊唐大着胆子道:“你若不喜欢,明日我去。”
“那太好了!”秋梨园松了口气,可很快,他又顾虑道,“哥哥要怎么去见他?”
骊唐吸了口气,“明日我会遮面,我们除了容貌不同,其他方面全然一样,我会小心的。”
“哥哥千万当心。”秋梨园道。
翌日,秋梨园等了骊唐一整天,傍晚时分他才回来。回来后,骊唐取下头上的帷帽,秋梨园发现他脸红的厉害,眼睛里也仿佛含着水。
“哥哥,你哭了?是不是俞王欺负你了?”秋梨园立刻瞪起眼。
他一问,骊唐脸红得更厉害了,“没有,他没有欺负我,是我自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