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上,叫桃生的伶人完全不理睬骊唐的哀求,扛着包袱头也不回地走了。
骊唐跌坐在门口,过了许久,捂住脸哭了起来。
这时,门里又出来一对中年夫妇,看模样是骊唐的父母。
骊母看儿子难过,也跟着哭起来,“桃生实在太忘恩负义了,当初是你把他捡来的,教他唱曲,教他功法,他才刚有出息就抛弃我们,老天爷啊,你就这么不给我们家活路吗?”
骊父气得直跺脚,手指着骊唐骂道:“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生出你这么个赔钱货!明明是老天爷赏饭吃的好嗓子好身段,偏长成你这副样子!你要是……不说倾国倾城,哪怕有个一般模样,咱们也不至于受制于人,养成一个跑一个,全是狼心狗肺的东西!桃生走了,上哪找能顶上他的人,等几位官老爷要看戏的时候,我直接碰死得了!”
骊唐头垂得更低了,过了会儿,他“嚯”地站起来,把骊氏夫妇吓了一跳。
骊唐道:“我会解决这件事的,我要找一个永远不会背叛我的人。”说完,他抬脚就走了。
骊唐站起来后,秦小琮看清了他的模样,忍不住后退半步。这……太可怕了,骊唐的左半张脸有大片的青紫焦黑,左边眼睛也有些畸形,使得他看起来面目狰狞,十分骇人。
这是胎记吗?秦小琮心中一紧,作为靠脸吃饭的伶人,骊唐这脸完全不能见人,好容易培养出来的伶人又走了,他接下来如何生活?
突然,一直淡定观戏的鬼差俞猛地起身,直喘粗气,与其说他被骊唐的相貌吓到了,更像是被气得。
秦小琮不由侧目,鬼差俞站了好久,才重重坐回去。
下一场,骊唐再出现时,戴上了一顶帷帽,遮住了他可怖的面容。他走进了一家热闹的木材市场,正在仔细挑选木材。
这时,市场中心响起了“咚咚咚咚”的敲鼓声,响亮的吆喝声传遍市场,“来看一看啊,紫金软楠,世间罕有,价高者得!”
顿时,所有人都蜂拥而去,骊唐也不例外,跑得比谁都快,竟然让他挤到了围观人群的最前头。
眼前的空地上放着一张硕大的香案,香案上铺着红色绒布,绒布上躺着一块一人多高的紫金楠木。这楠木外皮金黄,木质纹理极细,遍布紫金色的楠丝,果真是世间极品。
“这楠木木质细腻油润,且是可遇不可求的软楠,最易塑形!”骊唐忍不住道。
楠木旁边站着的正是店铺老板,闻言冲骊唐竖起大拇指,“这小哥识货!”
骊唐有些羞涩地点点头,抑制不住内心的渴望,“这等好料不知会落入何人手中?”
老板得意道,“自然是价高者得,一万金起!”
此言一出,周围人声鼎沸。
“一万金?除了王公贵族谁能买得起?”
“王公贵族买得起的也没几个!”
……
周围人正议论纷纷,忽然来了两列官兵,将骊唐他们尽数驱赶到一旁。
“让一让,俞王殿下来了!”
“随王殿下到,哪个不长眼的敢挡路?”
两列官兵竟然当街争吵起来。
接着,两个风流倜傥的贵公子骑着高头大马,一前一后疾驰而来。这两个贵公子一个是俞王,着紫色锦袍,另一个是随王,着白色锦袍。两人不过十五六岁,都神情倨傲,几乎是一同下马。
看到他们,周围百姓又“嗡嗡嗡”议论起来了。
“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这两个纨绔又要一掷千金了。”
……
随王看到那块楠木,眼睛一亮,“我出两万金,给我包起来!”
老板面色一喜,还未开口,俞王道,“等等,我出三万金。”
随王毫不退让,恶狠狠盯着俞王,“六万!”
好家伙,围观百姓集体倒抽一口凉气,一下就翻了六倍了。
俞王道,“十万。”
随王面露难色。
俞王得意地笑了,“抬我府里去。”
俞王的随从得意地抬着紫金楠木从随王身边走过,随王气得脸色煞白,当即抽出腰间的鞭子一阵乱抽,“滚开,别在本王面前碍眼!”
几个随从被抽得惨叫连连,有两个人泄了劲,一行人便失去了平衡,那块紫金楠木就滚落到了地上,“咕噜噜”地撞向了人群。
这一下可如同捅了马蜂窝,一群人被撞得东倒西歪,跑得跑,踩得踩,等到把人都控制起来,俞王一看,他刚花十万金买的紫金楠木被踩成了碎片,完全不能看了!
俞王气得脸色煞白,抽出剑要和随王拼命。
店铺老板一看如此,忙卷了银票跑路。周围的百姓怕被殃及,瞅准了空一哄而散。已经没人去管那根紫金楠木了,谁都知道,紫金楠木极具观赏性,越大越完整越值钱,碎掉的紫金楠木一文不值。
可有个人还没放弃,秦小琮眼看着骊唐在一片混乱中,东捡西捡,将那根楠木捡了个七七八八后,这才宝贝地捂着包袱逃走了。
骊唐带着他捡来的紫金楠木回到了家,将自己关在卧房里。数日后,房门终于打开了,骊唐走了出来。
一直担心儿子的骊氏夫妇围上来,看到骊唐,两个人都惊呆了。
眼前的骊唐,宛若新生。他左脸上可怕的胎记完全没有了,整张脸肤如凝脂,清俊秀美,正是一张伶人梦寐以求的脸!
第31章 戏中傀(九)
骊唐向骊氏夫妇拱手行礼,“父亲,母亲。”
骊母喜极而泣:“好,太好了!”
骊父也连声道好,“我们家可算有生路了!”
骊母激动地抱住了儿子,这一抱就发现了不对,“唐唐,你身上怎么这么凉?不对……”骊母仔细观察眼前的骊唐,“你不是我儿子,你是谁?!”
“骊唐”微笑着,并不答话。
这笑容有些诡异,骊氏夫妇紧张地抱在了一起,连连后退。
“母亲别怕。”屋内传来了骊唐的说话声,老夫妇俩眼睁睁看着又一个儿子走了出来。这一个骊唐,左半张脸上依旧有着可怕的胎记。
骊唐修长的双手上缠着数根丝线,那丝线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骊唐手指微动,另一个“骊唐”就乖乖走到一边空地上。
“儿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骊母颤声问道。
骊唐温声道:“母亲,这是我做的戏傀。以后,他就是我,我就是他,他就是我们家的台柱子,他永远都不会背叛我的。”
“可是……”骊母还想说什么,被骊父拦住了,“我看可行,我们刚才都没发现这不是唐唐,真到开演的时候那些外行更看不出。有了这只戏傀接下来的表演就不用愁了。
“嗯,父亲说的是。”骊唐仰脸看向碧蓝的天空,“如今秋高气爽,他是我梨园一行新角儿,就叫他秋梨园吧。”
听到新名字,一旁站立着的戏傀笑容陡然变深了。
看到这一幕,在旁观看的秦小琮惊叹不已:没想到小秋是这样出生的,骊唐的手真是被女娲开过光了,竟然能制作出与真人无异的戏傀!
这时,戏台上云雾萦绕,骊唐他们的身影逐渐模糊,秋梨园的声音再次响起,“第二场戏,痴心伶人错付瞎眼纨绔。”
瞎眼纨绔?这词儿……秦小琮汗了。
云雾再次散去的时候,一阵热烈的掌声先爆了出来。
“好啊太好看了!”
“真是太妙了!”
“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完美的伶人,我必要去会会他!”
戏台上,正在上演戏中戏。戏台中间是正在团团作揖感谢观众老爷们的秋梨园,戏台下是热烈欢呼的戏迷。
不停的有人将鲜花、金银锞子、珠玉宝石抛上台。
秋梨园好不容易才从台前脱身,回到后台,骊唐已累得瘫倒在地,正在不停地擦汗。
这是他头一次操纵戏傀演主角,且是贯通全场,既要唱,还要注意控制秋梨园的动作,连着几场下来他已是身心俱疲。
骊唐休息时,秋梨园就呆呆地站在他旁边。骊唐歇了会儿,叹了声,“好渴。”他起身要去拿水喝,却因脱力一时没起得来,又坐了回去。
“哥哥喝水。”一个好听且极为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紧接着,一杯凉茶被送到了骊唐手中。
这声音太过熟悉,骊唐都没反应过来有哪里不对,一杯茶喝见了底,才突然抬头。头顶是秋梨园笑意盈盈的脸,那张脸,除去胎记,也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
“哥哥终于发现我了。”秋梨园笑道,正儿八经朝骊唐作揖,“谢谢哥哥制造了我,以后就由我来伺候哥哥。”
“啪—”,茶杯从骊唐手中滑落,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自己制作出的戏傀竟然有自己的灵识,还能跑能跳会唱戏,还口口声声要伺候他,这事搁谁身上一时都消化不了。
骊唐明显被秋梨园吓到了,偷偷秋梨园丢了好几次,可每次他刚前脚进门,秋梨园后脚就跟了回来。
“哥哥不必害怕,我不会害哥哥的。”秋梨园诚恳道,“我在诞生过程中就感受到了哥哥的心意,哥哥想让我生出灵识,想让我学唱戏。我就有了灵识,也学会了唱戏,我永远都不会背叛哥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