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什么!”
这画面直接突破了人能承受的心理极限,尉迟骁疾步上前一把按住宫惟胳膊,颤声道:“向小园!你到底是什么——”
宫惟一抬头,视线刚好越过他身后,看见法华仙尊的头骨碌一个翻转,早已没有生命迹象的左眼幽幽盯着他们。
宫惟霎时色变,一把推开尉迟骁:“小心!”
数根几乎难以察觉的透明细丝从尸体断颈飞射出来,又急又厉穿过刚才尉迟骁所站的地方,擦着宫惟的肩背、颈侧,带起数道飞溅的血线。
那丝线不知是什么做的,见血的瞬间宫惟只觉双膝一软,尉迟骁下意识把他反手推到自己身后,同时一个圆形的物体擦肩飞过——是那断掉的头颅。
喀拉!一声颈骨脆响,细丝准准把头接回身躯,拼接精确毫无瑕疵。
旋即尸体站起,从尉迟骁手里抓起宫惟,指尖不知何时缠上了透明细丝,那丝线直接从他颈侧伤口里钻了进去!
“啊!”
宫惟根本来不及挣脱,全身灵脉剧烈抽搐,半声惨叫戛然而止,全身止不住地痉挛起来。
尉迟骁从没见过小魅妖这样,那半声惨叫仿佛利刃在他耳膜上血淋淋刺了一刀,当即面色剧变:“放开他!”
法华仙尊的尸体却极其灵活,闪电般纵身就走,仿佛对整条墓道甚至错综复杂的地宫都非常熟悉,几次紧贴勾陈剑锋闪避而过。尉迟骁紧追不舍,连发出信号示警都来不及,只能一路重下死手,每当剑锋紧擦尸体而过时都发力猛砍下去,沿途青铜墙壁连环坍塌!
巨响轰然不绝,半座地宫都随之震动,果然引来了地宫中的其他修士。身后很快传来嗖嗖御剑声,有人接二连三惊呼:“怎么回事?”“是尉迟大公子!”
有金丹修士一眼认出了惊尸,当即骇然出声:“法、法华仙尊?!”
尸体拂袖而去,沿青铜台阶飞身直上。但尉迟骁爆发得更快,刹那间勾陈剑已迫近面门:“还回来——”
如果这生死追逐的场景定格,可以看见尉迟骁一手伸向尸体怀中,霎时指尖几乎已经触到了宫惟惨白的脖颈。
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几丝不易察觉的细线从尸体指间射出,绕宫惟咽喉一缠!
尉迟骁霎时心神俱震,还来不及收手,身后一道身影御剑而来,啪一下紧紧抓住他手臂,赫然是钜宗长孙澄风:
“贤侄不可硬来,那是傀儡丝!”
尉迟骁遽然落地止步:“什么?!”
这时远处青铜台阶尽头传来脚步声,只见是白霰带着钜宗门下众修士赶到,堵住了法华仙尊的去路,尸体掐着宫惟猝然顿住,前后顿时成了包抄之势。
长孙澄风明显已经与众多惊尸一番恶斗,此刻的状态略显狼狈,但气度还是很稳的:“你们是怎么回事?向贤侄怎么了?傀儡丝从哪来的?”
“……”尉迟骁全身的血液都在一下下撞击太阳穴,嘶哑道:“他……他是为了推开我,才……”
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宫惟冒死将他一把推开,躲过了致命的丝线;而他却没能及时作出反应,以至于让惊尸轻而易举地,就把负伤流血的少年从怀里抓走了。
尉迟骁的五脏六腑仿佛被绞紧,连呼吸都带上了血气。刚才激战中惊尸召唤佩剑、以退为进的诡异表现,此刻都一幕幕地浮现在了眼前。
“……是傀儡丝。”他咬牙道,“法华仙尊这具尸身已经被人控制了。”
长孙澄风失声:“你说什么?”
“应盟主与剑宗以为法华仙尊只是惊尸,因此不忍下死手,但其实尸体从棺内爬出来之前就已经被人种下傀儡丝了,所以应盟主的伤是从前腹部贯入的——他根本没想到惊尸能有偷袭的神智。正常惊尸都行动僵硬,除了攻击活人之外没有任何本能,但法华仙尊却目的明确,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往外冲,甚至知道要挟持人质。”
“我们不是在阻拦惊尸,我们是在阻拦那个施法遥控了尸体的人。”尉迟骁喉结上下一滑,尾音微微不稳:“他真正的目的,是从这陵墓里……是从这定仙陵里把法华仙尊的尸骨带走。”
“尉迟元驹!”长孙澄风一贯非常随和的面容已经完全沉下来了,甚至有几分严厉:“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那可是定仙陵第九层!你想说这事是谁干的?”
是啊,定仙陵第九层,金水封棺,黄金铸门,有资格进去的人全天下屈指可数,是谁把傀儡丝夹带进去的?
这仅有几个能进去的大宗师里,谁是这场祸乱的幕后黑手?
尉迟骁勃然大怒:“我亲眼看见傀儡丝把法华仙尊的头颅和身体联系在一起,向小园体内也被种进了那丝线!现在该怎么办?我不关心第九层不第九层,我现在必须把向小园弄回来!”
“……”长孙澄风的脸色微变:“你说向贤侄被种进了傀儡丝?”
他这语气不同寻常,尉迟骁心内一紧:“是,怎么?他会怎么样?”
长孙澄风扭头看去,随着他的目光,只见宫惟在尸体的钳制下急促喘息着,看不清是否还有神智,因为极度的痛苦而一阵阵地轻微抽搐。
“……会死。”长孙澄风艰难道。
宫惟的视线因为痛苦而模糊不清,他全身每一寸骨骼都仿佛在被利刃狠狠刮擦,那其实是傀儡线。
那尸骨的手还钳在他咽喉上——其实是非常诡异的,因为那曾经是他自己的手,连关节的弧度和力度都非常熟悉,只是如今熟悉的力道作用在了自己的命脉上。
连喘气都变成了一种负担,他勉强积蓄起力气,终于从牙关里吐出三个字:
“……是你吗?”
尸体没有反应。
它理应不会有任何反应,毕竟已经是尸体了。
宫惟的全部灵力都在与体内不断延伸的傀儡丝抗争,犹如一场你死我活的激烈绞杀。但这具身体实在太弱了,根本支撑不住这么急剧的灵力消耗,他咬着牙一点点回过头,这轻微的动作差不多耗尽了所有力气,微红的眼梢紧紧盯着尸体的面孔。
他的眼神极冷,仿佛透过这张面孔看见了千里之外的另一道影子——那个曾经降临在临江王府之上,无头无脸、灰袍裹身、手持白太守剑的厉鬼。
“是你吗?”他第二次一字字地问。
尸体终于动了动,略微低下头,垂眼与他对视。
紧接着,它被傀儡丝控制的面孔上,缓缓浮现出一丝笑容。
周遭人声喧杂,众修士不断举剑逼近,但又始终不敢上前。尉迟骁好像在失态地对人怒吼什么,但宫惟并没有注意,他就这么死死盯着自己被控制的尸骨,像是盯住了无数条傀儡丝之后遥远的鬼影,突然喘息着笑了一下:
“……你拿着我的白太守……”
“不太顺手吧?”
对方还没反应,他突然转身发力,迅猛无伦,一手探向尸体脊椎!
没人想到他在这种境地下还能积攒出孤注一掷的爆发力,众人骇然惊喊响起的同时,宫惟指尖已探到了尸体的颈椎骨!
在那万分之一的须臾间,尉迟骁如离弦的箭一般飞身而至。
但勾陈剑尖未到,幕后者已经做出了反应。只见尸体抬手勾丝,坚韧如钢丝般的傀儡线瞬间切进宫惟脖颈,血箭爆出的同时他膝盖一软颓然跪地;尸体一手抓住宫惟后颈,另一手当空一召。
这熟悉的动作让尉迟骁失声喝道:“把剑握紧!”
——根本没有用,法华仙尊这具傀儡的战力即便比不上活着的时候,也绝不是一般修士所能抗衡的。
最近几名金丹修士完全抵挡不住,仙剑纷纷松手飞出;随即尸体振袖一挥,飓风骤起,十余把仙剑齐齐向上,把墓道坚固的青铜砖顶重重砸塌!
大块穹顶落下,地面震动不休,所有人措手不及趔趄退后。尉迟骁与长孙澄风两人同时拔腿就追,但只见尸体挟着宫惟,瞬间消失在了地宫上层,仅余殓衣下摆在铺天盖地倾倒的阴烛照耀中一闪即逝。
长孙澄风悚然:“不好,它要出陵!”
·
巨大的九层地宫坍塌震荡,连带整座山体都微微撼动。
陵外地面上,医宗弟子纷纷抬头,愕然望向不远处的定仙陵。
“盟主?”“盟主大人别动!”
昏迷不醒的应恺突然睁开了眼睛,面上还带着失血的苍白,一抬手挡住争先恐后前来搀扶的医宗弟子,动作礼貌但态度坚决,咬牙起身打坐片刻。一丝丝浅淡的白金光芒流过贯穿腹部的血口,受损的肌肉和皮肤竟然渐渐地愈合了。
“是、是抱元守一!”带着惊叹和欣羡的议论声从人群后响起:“不愧是应盟主,受损的灵脉这么快就能恢复!”“不愧是武元尊啊!……”
众弟子窃窃私语声还没落,突然脚底颤动的山岩又一个巨震!
无数龟裂顺地面向前延伸,犹如天幕下裂开了一张巨大的蛛网,而蛛网中心就汇聚在定仙陵地面建筑巍峨的大殿内。所有人都在惊惧中不约而同退后数步,唯有应恺骤然睁眼,瞳底光华流转,沉声道:“定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