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我从没遇见过这个没心没肝的东西就好了。”
应恺瞳孔骤缩,只见徐霜策一手紧捂住嘴,猛然咳出了一口热血!
“霜、霜策!”
……
那个无比混乱的深夜就此结束,所有人都在安慰惊恐嚎啕的宫惟,却没人注意到徐霜策不告而别。
他的灵魂仿佛已经抽离了身体,悬浮在高处,冷眼看着行尸走肉般的自己御剑而回,直至沧阳山巅,那口血已经在掌心凝固成了狰狞淋漓的形状。
“宗主!”
“宗主回来了!”
“宗主您这是、您这是怎么了?!”……
徐霜策游魂般站在那里,他如以往一般神情冷淡、面无波澜,但眼神深处却是涣散的。
“这里该有一处禁地,”突然他低声道。
离他最近的温修阳一愣:“宗主,您说什么?”
“……在这里修一座禁殿。”徐霜策终于长吁了一口带着血锈的气,站直身体,说:“修好后我亲自提写禁咒,从此任何人不准靠近,违令者杀无赦。”
众人皆是一头雾水,但不敢发问,忙躬身:“是!”
沧阳宗这座禁殿起于二十年前,坐落在人迹罕至的深山,所用材料性皆极阴,每一块砖、每一面墙上都被徐霜策亲自刻下了法力暴烈的禁咒符图。
世人都说当年沧阳宗主与刑惩院长交恶,却没人知道从那一天起,宫惟变成了徐霜策最恐惧的噩梦。
而这里,就是他准备锁住自己梦魇的地方。
·
——禁。
徐霜策终于收回目光,抬脚向前走去,靴底在厚厚的落叶上踩出细微声响。
吱呀一声,他推开雕花门,跨进了大殿。
十二扇鲸骨屏门大敞,雕梁画栋高床软枕,绯云般的纱幔无风而动。他取下手腕上那只金环,轻轻放在床榻边,这时殿外传来了脚步声,谨慎地停在窗下没再靠近,是今日在此当值的守殿弟子:“拜见宗主!”
徐霜策问:“向小园呢?”
弟子大概有点意外,愣了下才道:“应当还在璇玑殿上。”
“带来。”
“是!”
徐霜策深深地吐了口气,望向周围熟悉的摆设。
微尘在阴霾的天光中悬浮,博古架在地上投下一道道竖影,青玉案上叠着几摞小说图本。墙上裱着一套“鬼太子迎亲”连环画,二十年岁月已经让纸质泛黄了,但笔触活泼有趣,玄门世家非常多见,乃是哄小儿开蒙之用。
他的视线落在中间第八幅小狐狸吹唢呐图上,半晌没有移开,仿佛陷进了某些悠远而柔软的回忆里。
“禀宗主——!”
就在这时弟子御剑而回,快步行至窗下,急道:“奉宗主之命召向师弟,但遍寻不见踪影,刚听守山人说师弟已离山,跟尉迟大公子一道御剑走了!!”
徐霜策锋利的眉角慢慢地压紧了。
第27章
一刻钟前。
温修阳在石阶尽头站定脚步, 做了个请的手势:“大公子,恕我就送到这里了。”
尉迟世家子弟出了名的耐打,尉迟骁硬挨了不奈何两道剑光都没死, 吐了几口血之后竟然还能爬起来, 刚抬脚往东边方向走, 突然又停住了:“温兄。”
“怎么?”
尉迟骁似是斟酌了片刻,才道:“徐宗主位高权重, 外门低阶小弟子确实如蝼蚁般微不足道。但法华仙尊已逝,谁都不该成为逝者的替身,所以今后我还是会尽力阻止此事的。如果温兄有机会的话, 也劝一劝吧。”
温修阳却冷笑了一声:“劝?”
他突然话锋一转:“——我看你这架势是要直奔定仙陵, 对吧?”
尉迟骁反问:“不然呢?”
“但如果我没记错, 剑宗大人刚才明明是让你回谒金门, 闭门不出,保全自身的啊。”
尉迟骁没好气道:“换作你家徐宗主出了事,你能安心回沧阳宗闭门不出吗?”
“我能。”温修阳挑眉盯着他, 说:“大公子,我不知道尉迟世家是如何管教子弟的——你这性格若不是从小众星捧月估计也养不出来。但在沧阳宗,我等弟子绝不会对宗主的任何决定有一丝质疑, 哪怕天塌下来也是如此。”
尉迟骁简直被他气乐了:“你这人可真是……”
“再说已经迟了,从十六年前开始就注定谁也劝不动了。”温修阳淡淡道, “如果真要怪, 就怪那向小园为什么要跟法华仙尊沾上关系吧!”
尉迟骁哑口无言,半晌只得摇头道:“我与温兄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以后上沧阳宗再见吧。走了!”
他转身拂袖而去,温修阳在身后扬声道:“大公子若想找死,以后尽管来便是!”
尉迟骁此刻只想赶紧去定陵, 已经准备御剑飞走,但闻言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温修阳你简直……”
下一刻他愣住了。
温修阳身后的树上,正无声无息吊下来一道身影,头朝地脚朝天,左手一个劲对他做噤声的手势,右手里抄着块板砖。
正是宫惟。
尉迟骁:“……”
温修阳:“?”
沧阳宗大弟子何等机敏,刹那间疑窦丛生,正要回头向后看去,尉迟骁脱口而出:“温兄!!”
温修阳下意识一顿。
两人面面相觑,尉迟骁急中生智:“温兄你……你喜欢吃什么?”
“??”
从温修阳的表情来看他大概以为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你说什么?”
“我……我问你喜欢吃什么。”尉迟骁脸上都不知道怎么做表情,口不择言道:“温兄你看,你我相识已久,见面三分情,礼多人不怪,下次上沧阳宗的时候我给你带点见面礼……”
温修阳大概真是涵养好到了极点才没当场翻出个白眼来:“神经病。”然后转身回过头。
尉迟骁:“不!!”
温修阳:“?!”
所有惨剧都发生在那一瞬间。
宫惟原本抡圆了板砖准备砸头,此刻呼啸而至,再收不住,一板砖把温修阳当脸砸飞了出去!
嘭一声惨绝人寰的巨响,温修阳飞出去数米,仰面朝天倒地,鼻血哗地奔涌而出,脸上浮现出了一块清清楚楚的砖头印。
啪!板砖从宫惟手中直直掉在了地上。
尉迟骁:“…………”
宫惟:“…………”
气氛如葬礼般凝重,两人彼此瞪视,表情都一片空白。
紧接着,地上的温修阳抽搐般一弹!
“哈哈哈温兄你别送了就到这吧咱俩回头再约喝酒啊!!”尉迟骁一个箭步冲上去,抡起剑鞘咣!当头一砸,生生把温修阳打得飞弹起来,又噗地吐了口血,终于不动了。
“……”尉迟骁心惊胆战问:“死死死……死了吗?”
宫惟颤颤巍巍地试了下呼吸:“没、没死。好歹是金丹后期呢,怎么可能死。”
徐霜策外门首徒、沧阳宗大弟子温修阳,就这么不省人事地横尸在地,仰面朝天四肢大张,一方红印不偏不倚,正烙在他那张昏迷不醒的俊脸上。
两名行凶者面面相觑,然后一齐把目光投向地上安静的金砖,尉迟骁咽了口唾沫:“这,这是什么神器吗?”
宫惟心虚地说:“啊,徐宗主寝殿里掰的,哈哈哈。”
那一刻他几乎能看到尉迟骁脑子里在想什么:寝殿里随便撬出来一块金砖都蕴藏着如此深厚的灵力,徐宗主本人得厉害成什么样啊?!
这时远处传来人声,竟然是几名巡山弟子:“刚才是什么声音?”“温师兄不是说一刻就回的吗?”“宗主大人好像在召向师弟过去呢。”……
尉迟骁的第一反应是拔腿就跑,宫惟瞬间风云色变,扑上去死死拖住他:“少侠且慢!带我一个!!”
尉迟骁手忙脚乱:“找死吗你?我这是去定仙陵!”
“你我至亲道侣,怎能不生死相随?!”
“谁他妈跟你是道侣?!”
“你不是我道侣你专门跑来见我干嘛?!”
“谁要见你!我只是——”
“哎?”一名巡山弟子突然发现了端倪:“那边好像有人?”
两人如遭雷劈,瞬间凝固。
下一刻树丛哗啦晃动,是巡山弟子向这边走来:“啊,向师弟!你这是……”
话音未落只见尉迟骁一把抓起宫惟,御剑直起,屁股着火般冲上了天空。
“啊!温师兄!”身后地上乱成一团,远远传来弟子的惊呼:“温师兄你醒醒,你没事吧?!”“快来人!”“救命啊!!”
……
混乱越去越远,直到化为一个小点,尉迟骁和宫惟才同时收回伸长了的脖子,满脸余悸未消,然后瞪着对方异口同声:
“你来干嘛?”
“……”宫惟怒道:“不然呢?待在璇玑殿等死吗?!话说你为什么跑来沧阳宗发疯?!”
尉迟骁脱口而出:“还不是因为……”紧接着戛然而止。
宫惟狐疑道:“因为什么?”
尉迟骁的脸色非常古怪,仿佛想要说出什么,但又欲言而止。
少顷他别开目光,突兀地问:“这几日徐宗主对你的态度可有任何奇怪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