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望的等待能让一个人?心如?死灰,你不知道父亲这些年是?如?何自己一个人?渡过来的。我自有?神识起便从未见过父亲流泪,唯独你醒来那次。”
闵运用手挠着冬飞的下巴,稚嫩的声音不停,从口中吐出的话语却半点?也?不像七岁孩子能说出的话:“父亲将我孵化,把我照顾得很好,”他顿了一下:“但他从未对我上过心。”
“爹爹你的身体被他放在冰棺里封存起来,然而他也?从未去?看过你一眼。”
“我从未猜透过父亲心里在想什么?,然而我知道那里面肯定是?一片荒芜,半点?颜色也?没有?。”
“父亲在哭,你听不到。”
“他仍然没有?停止哭泣,你也?看不到。”
“希望爹爹你暗中做的这么?些,没有?用力过猛,让父亲的心从此死去?。”
闵行远站了许久,想起湖边时孟云池那往后缩了一缩的脚:“是?,我定当……好好思量……”
“是?么??”闵运揉捏冬飞的胖脸,“毕竟我还从未见父亲笑过,爹爹你能做到么??”
室内静谧,窗台上的绿萝葳蕤,在微风里轻轻晃动,床上的人?侧着身屈膝蜷起来,半张脸陷进柔软的锦被里,足底被割伤渗出的细密血丝染红了白色的被边。闵行远捏着药瓶过去?半蹲下来,执起他的足部去?看那些伤口,随即用手指沾了膏药,给他一点?一点?抹了上去?。
室内明亮,将在阳光下飞舞的毛絮也?照得一清二楚。
闵行远抹完了膏药,随手将药瓶往旁边的桌子上一搁,敛起袖子来爬上出去?,贴着孟云池躺下来。
“师尊为何不说话?”
他瞧见那人?无甚反应,干脆捉了他一只?手过来,弯起一段段指节把玩片刻,将自己的五指贴合上他的指缝里,十指相扣。
孟云池的指尖淡白无色,闵行远早已察觉到他骨子里发出的颓顿气息,了无生?色,仿佛这个人?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
因息门而重?生?的人?并非从此永生?,火颂是?如?此,孟云池亦是?如?此。不过是?将他们的魂魄强行拉扯回来,将寿数延长到极限,几年或几百年不等,天数一至,该走的还得走。
许久孟云池转过身来,与他面对面,眼睛是?睁着的,没有?半点?困意,“阿远想要我说什么??又该从何说起呢?”他低头望着两人?交握的手指,淡淡道:“只?是?现在想来,仔细算算,我的寿数也?该快到了。”
“不会的,”闵行远将他抱紧了:“我说师尊能活多久,师尊便能活多久。”
他这一番话无异于自爆,但孟云池却浅浅笑起来:“阿远,你骗过我没有??”
“没有?,我从未骗过师尊。”
孟云池摸摸他的头,有?些恍惚的看向窗外?。
外?面的天是?蓝的,白云舒卷随风,阳光温暖,四季如?春。
他到底是?多久以后才发现,这里的阳光,这里的一花一草一木,皆是?真实的,根本不是?什么?用阵法和灵力幻化出来的幻象。
这里是?天道为他单独在大三千里开辟出来的一个小世?界,摘阳取景,填上所有?细节,一点?一点?的布置所有?,制造出来一个温暖的小世?界。而不是?他所以为的什么?遗留秘境。
被天道偏爱至此的私宠啊,却犹如?一个打造得漂亮至极的牢笼,牢笼里藏着温柔乡,不知不觉的将他困于其中,挣脱不得。
孟云池捏捏闵行远的耳垂,勾起唇笑。
真是?狡猾又可恶。
闵行远见他笑,眸光微动,将唇凑上去?索吻。
孟云池侧过脸微微一错,闵行远没能如?意,干脆手指微动,松了他的腰带,翻身压在孟云池身上,再次低头。
孟云池没退让,旋身将位置颠倒过来,按着闵行远,膝盖抵着他腿间,做了个口型。
闵行远没听见声音,却是?读懂了他的唇型,微微一慌,想向他伸出手去?,结果被孟云池顺手将他的手腕劫住,按上头顶箍着动弹不得。
“嘘~”孟云池的手指微微碰着他的唇,低声道:“闵运在旁边呢,阿远可忍着些莫出声。”
闵运听着隔壁传来吱呀吱呀的声音,撸撸冬飞的脑袋:“你说我是?识趣的躲远点?呢?还是?继续呆在这儿假装听不到呢?”
冬飞:“嘤……”
“那我还是?走远点?吧,”闵运手脚并用的爬下那不算高的床榻:“远离成年龙的肮脏世?界,不要玷污了我这单纯幼龙纯洁无垢的稚嫩心灵。”
冬飞:啊?
日暮薄阳,待闵行远睁眼,瞧见窗外?的漫天晚霞,他伸手摸一摸身侧,只?摸到一手冰冷。
闵行远一惊坐起身来,途中又面色扭曲的倒了回去?,他匆匆套了身衣服奔出来,看见闵运和冬飞齐齐坐在屋外?石桌上,面色深沉。
“你父亲呢?”
闵运捧着杯子喝一口水,慢吞吞道:“不知道,没看见,父亲和你吵架了吗?”
他打量闵行远一遍,摸摸下巴:“看来不止吵架,还动了手啊。”
冬飞:……小主?子你……大可不必。
闵行远后退两步,想起他昏睡之前孟云池伏在他耳边说的话。
“你算计了我这么?久,也?该容我最后得片刻自由吧,”他的声音很轻,轻得闵行远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若我是?在寿数耗尽之前归来寻你,那便是?我想通了,从此与你毫无芥蒂,举案齐眉。但若是?我寿数耗尽而未归来,那你便当我是?死在了外?面,从此与你桥归桥,路归路,永无任何瓜葛。”
“阿远,”孟云池的手指在他额头上轻轻点?了点?,“不要试图来寻找我,你便当是?让我这被你操控的人?生?里,还我最后一点?选择的自由……”
闵行远腿一软跌落在地,神色怔仲间不乏呆滞,闵运面色变了变,察觉事态不对,爬下凳子去?揪着他的衣服,“父亲真的不见了?”
闵行远没反应。
闵运顿时哭了,这次不是?装的:“啊啊啊大骗子你还我粑粑还我粑粑啊啊啊……”
孟云池余下的寿数并不剩几年,每过一天闵行远都要心惊胆战,他明明可以随时找到对方的所在,将对方拥入怀中,给予他无尽的寿命与他共度余生?岁月,但是?他却不敢。
他想他想得发疯,深夜里无法入眠,日日担心受怕,怕他不肯归来,怕他在外?遇到意外?,怕他依然恨着他愈行愈远。从而让两人?走向那个让他最害怕的结局。
他多想要那个人?,但饶是?再想要,却依然不敢。
直到日复一日的腹胀与熟悉的难受在身体里翻涌时,闵行远惊觉自己似乎,好像,又……揣了一个崽子。
他疯得更厉害了。
日日身体里抓心挠肺宛若被万蚁啃食的难受让苦痛加剧,他白日里回到魔界不停的猎杀妖兽以缓解脑内日渐叠加求而不得的思念与癫狂,深夜里入眠后却不自觉的将自己挠的浑身出血。
孟云池离开不过半年,他从未觉得这黑龙的孕期难捱至此,让他几度失控。
长达百年的冰封后身体乍然经历激烈□□,还因此而孕育了一个子嗣,闵行远在折腾了自己半年以后,身体终于垮了。
他剖出妖兽的内丹生?吞,只?觉身上浴血似乎一直都是?温热的,也?没有?要冷下来的趋势,低下来头,才发觉原来是?自己的血。
流了……好多……
眩晕感慢慢泛上来,他望着冰天雪地里暗紫色的天空,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来,随后一头栽倒在了雪地里,再没抬头。
四肢温暖,仿佛沐浴在阳光里,身上所有?的疲惫与痛苦皆消失不见,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像片轻飘飘的羽毛,从未如?此轻松过。
闵行远动了动,侧身蜷起来,落入了一个人?的怀里。
他豁然睁眼,惊觉不是?梦,入目有?一缕白色头发,静静垂在锦被上,打了个圈儿,弧度幽曼细长。
闵行远嘴唇打颤:“师……师尊……”
头顶上有?人?淡淡应了一声:“唔。”
“师尊……师尊……”闵行远眼里溢出泪,两手抱紧了他的腰,魔怔一般不断重?复:“师尊,师尊……”
“我在,”孟云池拍拍他的背:“我在……”
“别走了好么?,师尊,不要再走了……”
“疼吗?”
闵行远哽咽:“我好疼,疼得快要死了。”
“知道就好,”孟云池的声音很平静:“我也?很疼。”
闵行远胆战心惊于他的归离半年之久,而他却是?在闵行远已经死去?的岁月里无望等待了足足百年。
疼得他要麻木了,以至于在闵行远回来以后,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依然经久不散的伴随着他。
孟云池起身,闵行远惶惶然伸手去?拽他的衣袖:“师尊,师尊,别走,你去?哪儿?!”
“莫慌,”孟云池将他用力得指节泛白的手解下来,“不走了,我去?给你拿药。”
闵行远固执的不愿意放手,抬眼望着他,脸上依然是?还没恢复的惨白神色。
孟云池一叹,俯身亲了亲他的眼角,“乖,放手,药再不端过来就要凉了,我熬了三个时辰的。”
闵行远期期艾艾松了手,眼巴巴看着他出去?又回来,端了一碗药:“喝吧,我放凉过了,正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