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池?”他忽然慌了,白着脸弃剑去探那地上之人的脉搏,“云池?!”
身体是冷的,颈间没有任何搏动。
他确确实实,是已经死了。
奉溪张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不要——
不要走。
我骗你的。
我骗你的,我不是利用你,其实我很早之前便心悦你,只是自己不愿去承认,逃避,我从没想过利用你,与你练剑不过是……
想靠近你而已。
我们相约再见面时明明已经约好了,你说你有样东西送给我,我还没有收到你说的礼物,你怎能就这样走了……
他俯身去抱那人的身体,然而那人却已不会再睁眼看他,不会再包容他,也不会再教他剑法。
他们终于是走到了终点。
后来他只身去魔宫,看见周围那一片被火燎得只剩灰烬的百合田,终于知道孟云池所说的礼物。
他半蹲下身碰了碰那仅存最后一株奄奄一息的火百合,脸上神情似笑非哭。
我知道了,你说的礼物是什么。
我真的。
真的。
很喜欢。
但是如果你回来就好了。
至此,孟云池一死,□□封印失效,息门破印而出,沉渊鬼门大开。
长达百年真正的人间炼狱,终于来临。
当年之事除了奉溪与后来者居上的承阳,再无一人生还。
第80章 故人
冬飞完完全全长大了, 孟云池终于不忍心的承认。
这是一只纯种的藏狐。
瞧那优秀的大脸盘子就可以看得出。
他用灵力刮了道风,卷掉冬飞掉在地上纷纷扬扬乱飞的碎毛:“你今天不去林子里玩吗?”
冬飞看了看他,不明所以。
孟云池轻声:“你掉的毛太多了, 先去林子里玩,掉完了再回来好不好?”
冬飞:昂?什么叫掉完了再回来?
薅秃吗?
冬飞抖了抖,深感人心险恶, 嘤嘤嘤的一溜烟抖着肥肉跑了出去, 觉得世上没爱了。
藏狐那些可爱, 为什么要薅秃藏狐?
没了毛还有什么能遮住大脸盘子?
用它的魔法大眼吗?
冬飞爬到树上,看见连树枝都在不停的颤悠颤悠, 抖落一地桃花,觉得连这桃树都在欺负它。
不就是重了那么一点吗?
冬飞前爪并住泄愤般的踩了踩树枝。
然后“咔”的一声, 树枝断了。
优秀的冬飞从树上四仰八叉的栽了下去。
闵行远在窗口里看了看脑袋栽进地里拔不出来的冬飞,“……它最近怎么了, 总觉得好像变蠢了许多。”
“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孟云池沉思起来, “说起来冬飞也长大了, 是不是该给它找个伴儿了。”
“我们去哪儿再给它找一只藏狐?”
“……”
不知道。
孟云池闭上眼道:“那过几日再说吧, 冬飞还小呢, 刚成年不久。”
闵行远闷闷笑了几声, 觉得腰沉,微微翻身换了个姿势。
孟云池眼睛睁开一条缝, “不舒服吗?”
“有点重。”
他摸摸闵行远的肚子,“长大了很多。”
翻身从床上坐起来,“走,出去逛逛,要多去活动一下。”
他随手取了件外衫披在闵行远身上, “与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孟云池看了他良久,闵行远依旧读不懂他眼中的神色:“你想……”
孟云池有些艰涩道:“你想知道……你的父母是谁吗?”
闵行远低声重复:“父母?”
“是。”孟云池吻了吻他的额头。
没过脚踝的细碎矮草在风中荡出波浪的形状,一圈圈的涟漪般向远处蔓延,山风尽头处有两个小小的衣冠冢。
“是这里么?”
“对,我特意给他们挑的地方。”
晴空万里无云,暖阳和煦却不刺眼,这里连风都是温柔的。孟云池的脚步停在两座石碑前。
“你的父亲,唤杜如月,你的母父,唤作蜀仲。”
“知道么,”孟云池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你与你母父生得极像,除却眼形长得像你父亲。”
“蜀仲爱喝酒,”他收手半蹲下来,拨了拨那衣冠冢上脆嫩的绿草:“杜如月总是管着他不让他喝,蜀仲初时并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了你,曾被人伤了一回,险些一尸两命,从那以后杜如月就把他关在魔宫里不让他出去。”
“这一伤也可能是你身体总比其它同族生长得慢些的原因,”孟云池望着石碑上刻的字出神:“蜀仲一无事可做便喜欢来我这偷酒喝,”他笑了下:“结果被杜如月捉住一回,就再也没敢来偷喝了。”
闵行远觉得他的笑像是在哭,将人挽着手带起来。
孟云池的声音变得涩然:“我见过他们最后一回,他们……他们是在一起的……”尽管两人早已死去多时,但他们死后却也是依偎在一起的——用锁链栓串着穿心而过。
“师尊,”闵行远伸出指腹去抹他的脸,“别说了。”
孟云池这才察觉被闵行远抹过的地方皆有一股微凉湿意,他继续道:“你早年过得很苦,孤身流落下界,费劲了心思才回到大三千,但若是不将你送去下界,没人能保得住你。”
孟云池看着他道:“对不起。”
“我知道的,”闵行远抱他:“师尊没有任何错,不必道歉。”
当年的因果循环早已结束,绕是再多的恩恩怨怨也都皆被埋葬在了过去,消湮在岁月的长河里,死者逝去,生者缅怀,除却如此,在时代的巨轮碾压下,他们做不了什么。
风一吹脸上的水便干了,孟云池从怀中掏出一壶酒,在两排石碑前一倒而过,“但愿你二人下辈子能年年岁岁平安乐,健健康康长相守。”
风从山头拂过,掀起两人的长发,孟云池看见被带到半空去的树叶,阳光之下有排成一致随着目光变幻的彩色光晕,他在一片窸窸窣窣的风吹草动声中道:“再会。”
回去路上,孟云池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我有没有同你说过,西边处其实有个魔都。”
闵行远漫不经心的揉他的手指尖:“没有。”
“闷了那么久,去看看么?”
“好啊。”闵行远把他的指尖揉得微红。
西边确实有个魔都,路程稍远了些,人也不多。
这里并不繁华,甚至有点荒凉。
街头的朱色大门上挂了两盏红灯笼,魔界常年暗沉,灯笼是做引路用。
路过朱色大门,里面是一条长街,摊贩极少,大多数是连成一片的店铺,都在门口挂着灯笼,冷冷清清。
来往的人皆穿着暗色的衣服,颇有些死气沉沉的意味。
孟云池眉头微动,正打算开口:“这里不好,我们走——”
他话未说完,忽然瞧见个小小的身影,蹲在路边甩着大尾巴,满脸厌世。
冬飞?
不,冬飞没有这么苗条。
所以这是哪儿来的又一只藏狐?
他踱步过去仔细看了看,发现确实不是冬飞,因为对方的脸比冬飞小很多。
孟云池颇有些新奇,这魔界里还有人拿藏狐当宠物么,也不怕被那魔兽叼了去。
对方察觉有人过来,掀起眼皮瞧了一眼,复又耷拉下去,明显对他不怎么感兴趣。
孟云池倒起了兴趣,去看这狐狸面前的是间什么店铺。
店铺里摆着多宝架,上面放着各种奇形怪状的玩意儿,倒像间杂货店,东西特别多。
店里没有老板。
那只狐狸见两人进去了,划动着四肢慢悠悠转进店里,一蹬腿跳柜台上了,搭起两只前爪在桌上一点一点,等待两人要么买东西结账要么没看中离开。
孟云池莫名觉得给它一支烟它能当场抽起来,主要是这狐狸耷拉着脸皮的模样特别有内味儿。
成精了吧,莫不是人变的。
转了两圈,那店里有玉,有石器,有古董,还有些风干后不知什么动物身上哪个部位的一些零件,要么包装起来,要么用罐子泡着,要么就直接摆上来,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孟云池从柜架上挑了个巴掌大的根雕,放在柜台上,笑眯眯问道:“小老板,这个怎么卖?”
那狐狸拨了拨算盘,用爪子推过去给孟云池看。
“……”
孟云池将两方银锭递过去,看见对方用嘴巴咬着把手拉开抽屉,将鼻子将里面的小额票和碎银拱开,叼了几粒碎银上来。
闵行远的身子藏在斗篷里,忽然说了句:“小老板,可以摸摸你吗?”
狐狸叫了一声,用爪子啪啪啪的拨起算盘来。
可以。
要收钱。
它将算盘推过来给两人看。
“……”还是冬飞好,任撸还管够,虽然蠢了点。
从里屋传来一声唤:“夏地。”
狐狸耳朵一支棱,汪了一声,边摇着尾巴边跑过去呼应召唤,高冷的神态逐渐变狗。
它一起跳,扑进那从里走出来的人怀里。
那人一边走一边道:“实在不好意思,舍店的宠——”
“林成?”
那人抬起头来,眼里还带着几分疑惑,闻言仔细看了看这对面的客人,恍然大悟:“啊,孟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