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演结束,人群散了,宝马雕车与行人夹杂在大道上,熙熙攘攘。闵行远被放下来后与孟云池冲散,他仰头四看,看不见那个熟悉的人影。
人群接重而至,互相推搡拥挤,闵行远夹在人群里被推了好几个踉跄,眼神渐渐阴鸷。
他右手蓄了一击灵力,瞳孔渐渐缩成细小的竖瞳模样。
男人,女人,老人,小孩,笑着的,哀愁的,怒骂的,娇嗔的……
浮地七尺的所有喜怒哀乐皆与他无关,却令他烦躁无比,身形被突然撞了一下,撞人的暴躁中年男人低头大骂:“艹,立路中间不动干嘛,找打”
见这小孩儿居然还直勾勾看着他不让路。
满身酒气的男人看着他就想起自己那蠢笨如猪、不会读书又干不了活儿的傻儿子,顿时心火大盛:“哪家的孩子不会让让路今天我就代你家人给你教教规矩……”
闵行远不动,站在原地等着他的拳头落下来,他会在那一瞬间结果对方的性命。
他眼睁着看对方撸起袖子,骂骂咧咧的握住拳头,心里一动,忽而往远处路边高耸的雕花大门下望了一眼。
孟云池正站在灯火阑珊的红门下,静静看着人群里的他。
神色古井无波。
闵行远嘴唇动了动,右手蓄积的一记灵力暴击徒然散去,他望着孟云池想张嘴说些什么,被猝不及防的往脸上抡了一拳。
整个人几乎被挥飞出去,狠狠摔在地上。
那中年人还要捋着袖子上前,刚伸了两步脚,忽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阁下,”耳边有声音幽幽传来,带来一股芝兰之香:“身为一个健壮有力的成年男人,怎么能欺负一个孩子。”
中年人破口大骂:“关你屁——”
他的嘴巴忽然被封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身侧不知何时悠悠踱步过来一个身影,戴着幕篱,看不清楚脸,低声道:“阁下言语怎能粗鄙至此,以不惑之躯欺负一个总角孩童,您不感到羞愧么?”
中年男人暗骂一声,觉得自己见了鬼了。
孟云池将闵行远抱起来,慢条斯理的拍掉他身上的灰,温声道:“疼么?”
闵行远不语。
“怎的不躲开?”
他的左脸浮肿起来,那中年人用了不小的劲儿,唇边甚至沾着一些血丝。孟云池指尖蓄积灵力,缓缓抚过他的脸,在他耳边道:“怎么不躲,嗯”
那声音低沉醇厚,悦耳至极。
闵行远的眼神微动,细声细气道:“师尊。”
接着又不说话了。
“你手上多沾一条人命,于你的修行就更添一步天阶,你想要这样吗?”孟云池的声音依然贴在他的耳边,不急不缓道:“你想要在渡劫期时被天道清算重重罪孽,然后被劈死在雷劫之下吗?”
许久闵行远才弱声道:“不想。”
“那便收收你的性子。”
闵行远低声:“嗯。”
满是委屈。
孟云池摸摸他的头,“听话。”说话间他的脸已经被孟云池用灵力消肿治愈,完好如初。
“阁下,”孟云池转身,“你若能及时收手,我也不想做些什么,但你打了我家孩子这样重的一拳,实在让我有些生气。”
中年男人见势不妙,急忙从喉咙里挤出嗯嗯的声音想大叫出声,引起旁人的注意,奈何街上的行人纷纷与他们擦肩而过,却没人能注意得到他这里的诡异状况。
他无论如何都说不了话,这下终于理清了自己的处境,顿时额头上的冷汗都下来了。
孟云池抬袖往他脸上一挥。
中年男人顿时神魂倒错,离开□□被挤到了另外一个地方,满眼神魔鬼怪,狰狞丑陋辨不出形状的东西纷纷从肮脏不堪的泥沼里挣扎着爬出来向他伸出手,妄想将他拽进那深不见底的沼潭里。
黑暗里的断肢残臂各自蠕动,寻找着一切可以够得到的东西,他无法动弹,无法说话,唯余满身森冷,一下又一下的撞击着那早已因为恐惧而颤抖不停的心。
别来,别过来,别抓我。
泥沼里爬出蠕动的人形,缓慢而坚定的朝他伸出手,嘴里发出浑浊模糊的音节,他竟从那一张看不清形状的脸上看到了令人恶寒的贪婪与渴望。
中年男人蓦地发出一声尖叫,一边叫一边喊着:“不要抓我,滚,滚……”
效果堪比海豚音,整条长街都是他飙高音的舞台。
孟云池在桥边好整以暇,看被路人纷纷用好奇的目光围在中间的中年男人,一边惨叫一边拍身上的各个部分,像是要拍掉什么脏东西一般。
闵行远目光疑惑:“师尊你做了什么”
孟云池唇角含笑,“幻术而已。”他打了个响指,那中年男人瞬间回神,察觉到刚刚的都是幻觉,而自己现在正被众人围在路中间用看猴子一样的目光看着。
他的脸一阵红一阵青。
半响朝人群吼了一声:“看什么看!”随后冲冲撞撞的离去。
闵行远目光一眨不眨,盯着中年男人背上那个只有他才能看到的,如同从泥沼里爬出来的可怖东西。
那东西似有所觉,动作缓慢的慢慢回头。
闵行远闭了闭眼。
不,这不是幻术。
他垂眸转身抱住了孟云池的脖子,小声道:“师尊,我有点累了。”
“好,那便回去吧。”
闵行远将头埋在他的肩上,遮住了眼中的神色。
师尊。
你到底是谁呢?
第23章 端倪
翌日郑颉皖早早到了寝宫,有些迫不及待:“仙长,仙长,可有那魔物的消息”
孟云池不慌不忙的理着叠在衣领处的轻纱,“陛下莫急,是有些头目,但还不能一下子全找出来”
“如何寻找”
“唔……陛下等着便是,时候到了,我会告诉陛下的。”
郑颉皖喃喃:“好……好,我都听长老的。”
“行远。”
闵行远竖起耳朵,“在。”
“走吧,我们出去。”
“是。”他从门边跑向孟云池,脚步透出点不易察觉的欢快。
宛如一个真正的孩童一样。
孟云池眼里隐隐含着笑意,站着不动等他。
两人踏上飞剑瞬息间便消失在皇宫内,留下郑颉皖一人站在窗棂边怔怔。
长风在耳边呼啸而过,脚下河山愈加辽阔,抬眼便能看到远处并飞的白鹤,凭风而动,自在逍遥。
孟云池将人带到了泰凌峰顶上,俯看脚下河山,万千山势拔地而起,争相冲入云霄,潺潺水流匐地而动,奔腾汇聚向东涌流。
山势过于险峻,闵行远往后望了一眼,发现他们所站立的地方是这山顶唯一的落脚点。
稍稍往后半步便是万丈深渊。
“莫往后看,”孟云池的声音唤回他的思绪,“被甩在身后的东西早已没什么顾忌的必要了,往你身前看。”
“你看到了什么”
“皇城淮安。”
“还有什么”
“夜幕隐没,旭日朝升。”
还有人界那逐渐苏醒的无餍,妄念,和永远没有下限的贪婪人心。
脑袋被拍了一下,闵行远捂着头抬起脑袋,“师尊”
只听那朗月清风的人背着手说道:“你在想什么,不觉得那边的山形状很像一只云龟吗?”
闵行远:“……是,挺像的。”
他怎么都没想到他的师尊一大早趁着旭日升起之时带他来这最高最峻的山峰顶之上就是为了来看一群长得很像乌龟的山。
孟云池独自看了半刻,山间的云海逐渐在朝阳之下消散,他低头摊开手掌,目光却并未落到实处,淡淡道:“走吧。”
闵行远将自己小小的手放了上去。
孟云池微微一怔,目光凝聚在掌中的小手上,拢起了五指,将闵行远的手包在其中,复笑起来,“走了,下次再带你来看云龟。”
仿佛刚刚那满身清寂孤绝都只是错觉而已。
闵行远心里微微一抽,这一抽让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嗯,我听师尊的。”
两人回到淮安,孟云池却并不急着带他去哪儿,在街上闲逛,偶尔还停下脚步看看路边的小摊,一副兴致不错的模样。
大街行人自动让路,从中央缓缓驶出一辆雕花马车来,二驾并驱,旁边有带刀护卫,驾车的是个身形细瘦的青年,一身短打,衣服的料子不错,至少能看得出是官家或富贵人家的侍从。
朝廷的高官出行。
孟云池混在人群里抬头望向马车看了片刻,放开神识。
马车的目地点是天香楼。
来往食客络绎不绝,马车停在天香楼门口,由那青年动作迅速的趴跪在踏板下以背作阶,车内的人掀帘而出。
一个花白胡子的耄耋老人。
邵玉清,官至吏部尚书,是辅佐郑颉皖登上皇位的元老级功臣之一,坚不可摧的世家望族之表。
排面还挺大。
天香楼老板出门相迎,经旁人簇拥着通过大门进入内部包厢,孟云池转头,看见人群里有个眼熟的身影。
那天献芳阁纵妍小间里的汉子。
孟云池对他印象挺深。
这人喘息的声音尤为粗重,活像一只拖拉机哐哧哐哧的一边喷着黑色尾气一边上路,干得还挺卖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