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活在那个梦里,他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我……”他的嗓子干涩,几乎说不出话来,实际上,他还没有从那令人落泪的梦境中回过神来,还没有真正投入到这个没有云端的世界里。
“我刚刚梦到了他。”他没有说是谁,但他知道仝阳明白他说的人是谁,“我梦见我在开车,他坐在副驾驶,我俩就像以前一样说着话,没有什么生疏,后来他突然让我停下,要到后边坐着,他说……”
“他说什么?”仝阳问道,语气略微有些急,他似乎很快就意识到了,便闭上了嘴。
“我不记得了。”闫云书回答道,实际上他撒了谎,他记得那句话,但是不知怎么的,他没有说出口,而是说自己不记得了,搪塞过去。
“这样啊,也对,这梦又不是什么能让你印象深刻的噩梦,你不记得也是正常的。”仝阳颇为善解人意,点了点头,“我以为你可以从你的梦境里寻找到什么线索,好让我也受益,能成功找到我的朋友,现在看来,倒是我心急了。”
他恢复了之前那副彬彬有礼的样子,没见到刚刚一点急躁的模样,仿佛那是一个幻觉。
闫云书对他对态度表示理解:“我知道,不过这些事也不能强求,没法勉强。”
仝阳点头称是。没再说话。
到了发鸠山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了,全赖早晨那一通耽搁,不然他俩也不会经历这么久的车程,在路上消耗掉了一大部分的精神。
“在山腰,不远,你要是累了,我可以背着你在走。”仝阳看他一下车就弯腰低头的,没怎么有精神似的,便关心道,“或者说,咱们先歇歇,待会儿再上去也行,眼看今天是不能在白天回去了,不如就慢慢来。”
他这话一说,闫云书更不好意思了,直接摆手,拒绝了:“不行啊,我这只是坐车的时间长了,有些晕车,一会儿就好,哪需要你背我呢,刚好,我跟你一起走这山路,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喘口凉气,这会儿的天正是热时候,你自己上山就够累的了,如果说,你再背着我一个大男人,再怎么是个铁人也不能撑得住啊。”
为了证明自己能行,他先一步踏上山间的石阶,故作轻快地说着:“你看,我身上好着呢,一点儿不比早上的时候差。”
他那个样子已经比刚下车时好了许多。
仝阳不放心地拍拍对方的后背,试探着问道:“坐了那么久的车,身体不疼吧?要不要先歇一会儿再上去?”
“走吧。”
两人这才一步步踩上石阶,爬上山去。
石阶是取了山间的石头一块一块打磨完好后砌上去的,上面划出了一道又一道的刻痕,用以防滑,只是闷头走路不看山路的话,倒也走得不算艰难,很快便到了半山腰,看到了有灰白色的墙壁的小院。
这小院是双扇开的门,上面没有任何牌匾用以说明这里是做什么的,从外面看上去就像个普通人居住的地方,门上有一副木质的门联,看起来刻痕很新,像是刚刻上去不久,上书:“乾坤倒置,阴阳转圜。”
“我总感觉我好像来过这儿。”闫云书打量着四周的景象,犹疑道,“我记得我好像看过这样的房子,这样的门联。”
只是他记忆中的门联似乎不是这两句。
不是他小的时候的事情,但他也不记得自己是在什么时候来到过这里。
“可能是做梦吧。”他挠了挠头,用这样一句话把自己内心中的疑惑盖过去了。
仝阳没有说话,只是上前一步,叩了叩门,唤道:“有人在吗?”
门没关,他刚叩了一下,那门就开开了,发出“吱呀——”一声,像是谁断气前发出的最后一声泣音,幽怨哀婉,在这山林中显得格外瘆人。
“进去吧,直接进去。”仝阳见这人还在抬头看,于是便拉了拉闫云书的衣服,让他跟自己一起进去。
这院子跟农村普通的小院一样,只是稍微大些,带了前后院,又在进门处放了一块上面写着很多“寿”字的照壁。
这照壁不是用一块完整的石头雕刻而成的,而是使用了许多石头共同堆积,每一块石头的棱角间相互支撑,互相楔紧,拼凑而成,石色青黑,刻字美观,模样十分精致,如果说有美中不足之处,便是这照壁上抬头处被黑色的东西盖了半边,让上边刻出的“百寿图”三个字看起来不甚清晰,算是遗憾。
“先生来了?看!我们有了一个新照壁!”一个大约十来岁的小孩探出头来,见来了外人,也并不怯生,欢喜得蹦了出来,身上穿着灰色麻布的短袖,和同样材质的裤子,脚上趿拉着不合尺寸的大鞋子。眼睛圆而黑,看着有几分灵气,脸庞白净,带了些不太健康的苍白,嘴唇发紫,像是生了病。
他蹦蹦哒哒地跑到两人面前,好奇地盯着闫云书瞧,不怕生,还有些想要摸摸看到架势。
被这样一个看着有些古怪的小孩子直勾勾地盯着,前两天刚梦见小鬼的闫云书只觉得后背生凉,尤其是在看到对方青紫的嘴唇时,这种凉意更甚。
“你是谁?我好像没见过你。”这孩子扯了扯仝阳的袖子,仰起头看,“仝先生,他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他?”
他说着,用鼻子使劲嗅了嗅,眨了眨眼,说道:“但气味我好像是闻到过的,在哪里呢?”
闫云书只能尴尬地笑笑,避开这孩子的眼睛,假装打量着院子里的景象,他们来到了照壁后面,从这边看去,照壁石身上的黑色焦痕更深,色块更大了,这颜色在青黑的石块上看着也是那么显眼,还透着些不祥 味道。
“石岚,大师在不在家?”仝阳笑着摸了摸这孩子的脑袋,说道,“快,带我们进去吧。”
石岚的黑眼睛骨碌碌地转,说:“老师都说了,不让你喊大师,你这么喊他,搞得他像个骗子。”
“那,你老师他在不在家?”仝阳没在意,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
“他不在!他出去了,跟我说四点之前回来,有远客来就让我带你们进前厅。”石岚一张小嘴说得叭叭的,机灵又讨喜,“走,我们去前厅。”
仝阳看了闫云书一眼,抱歉道:“你可能得多等一会儿了,他不在,不过,现在已经是三点多了,应该也快了。”
闫云书勉强摇了摇头,他能怎么办?他只能说了句:“没事,我能等。”
实际上,他越是看见了仝阳那石符的效力,越是对这东西渴求得厉害,再加上这个叫做石岚的孩子眼神太邪性,好像一眼能看穿了魂儿,让他浑身发冷,只想快点拿到东西,立马走人,不在这多停留。
几人一起进了前厅,坐下了。
“你们上次那块照壁哪去了?”仝阳说着话,从桌子上拿起一颗莲子剥来吃。
“那块照壁被老师碎了,给我雕了些小东西,他说这东西用久了,上头沾了邪气,碎了压一压。”石岚坐在两人对面,什么都没吃,只是盯着两人看,“这块是我们下山去找的,那家人遭了大火,老爷子死了,乱成了一团,散成了沙,觉得这东西不好,把它送给了我们,我俩就把它拿回家了。”
“挺好看的。”闫云书不由自主地往仝阳那边靠了靠,试图躲避石岚黝黑发亮的眼睛。
“你不知道,它以前才好看呢!上头的寿字一个个都是拿金描的,跟它的颜色可配了。”石岚骄傲地说,“这照壁被我俩擦了擦,磨去了上面的金色,这才看着朴素一点儿,就是有一点不好,上头的火烧印总是磨不掉,不知道怎么回事,老师说这照壁上带火气,放在这多少能压压别的。”
那个“别的”他没说是什么,倒是让闫云书听了,身上发冷。
第15章 人已不在
这些话里的内容和闫云书曾经得到的教育完全不符,他此刻却不得不逼迫着自己去接受。
放在这里压压别的?这个“别的”究竟是什么?
他眼神四处乱飘,不知道该看什么好。
石岚给两人倒了水,和着这不知道叫什么的茶叶一起,颜色青绿,看起来像是杯子里长了层薄薄的青苔,缠缠绕绕的,叫人看了心里不痛快。
闫云书看着杯子里的水,强迫自己不要把这水想象成湖里的水草,但他还是忍不住地犯恶心,便端起杯子,假装喝了一口,点了点头,看上去像是真的喝了茶水在品味一样,实则一口都没有动过。
他盯紧了手机,时不时看一眼,确实是等得心里焦急,但他的脸上却一点都不敢表露出来,强作镇定,一副平静姿态。
手机上的时钟刚从“15:58”变作“15:59”时,门外便传来一位老者的声音:“小子,我回来了!人来了吧?”
石岚“嗖”地一声从凳子上跳起来,嘴里喊道:“来了来了,我这就来了!”
他飞快地从前厅跑出去迎接,拉着人就往屋里跑,一边跑一边叫着:“老师回来了!你们来吧!”
机灵得像一只灰色的小狗。
“今天是两个啊?”来的是一个头发灰白得和他对一副几乎同色的老者,又干又瘦,像是一棵老树,牙齿发黄,头发稀疏,只有一双眼睛像是孩童一般明亮,黝黑深邃,好似能体察世界万物,能一眼看到人心里去,“过来吧,上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