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样的‘人’,能有什么把柄?”梁枫道,“要不是这样,后来我生了你,我们母子两个过得好好的,我凭什么任由他把你抢了去,就为了给他留后?又凭什么这么多年来见都不敢见你,这么多糟心事都捂在心里不敢说出来?!”
说到这里,她终归是忍不住激动了起来,声调微微拔高,脸上也浮现出了愤怒。
梁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猛地喝了一大口咖啡想要压一压,却被呛住,连连咳嗽起来,苏黎顾不得消化她说的话,站起身递过纸巾,为她拍拍背:“妈,你别急啊。”
梁枫摇了摇头。
苏黎慢慢坐下,双眼盯着桌子,半响才道:“我没想到……杜锐澜说我都那时都三岁了,竟然一点事都不记,我……”
“这里,你一点也不记得吗?”梁枫的目光从落地窗看出去,落在那一片老旧的儿童游乐设施上,一个沙坑,两个铁秋千,一组塑料的小型儿童乐园,秋千漆皮都脱落了,儿童乐园也脏脏的,看得出很有些年纪。
苏黎盯着在那里玩沙子的小孩和一旁他们的父母,盯了很久,脑海中依稀有了些印象。
似乎在他很小的时候,是有人常常带他在沙坑里玩沙子的,他提着塑料小桶、小车和小铲子,蹲在坑里刨土,玩到很晚才被哄着回家,那人一手拎着一个布兜子,兜子里支楞出来两根长长的毛衣针,另一只手牵着他,他手太小了,只能握的住一根手指。
苏黎咬紧了牙关,努力不让眼泪溢出来。
“崽崽,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难过,你是受害者,我也是,能有一个机会让我把这些告诉你,我已经很满足了。”梁枫温和地笑着说。
“妈……”苏黎开了口,声音却一哽,险些哭出来,他低下头闭紧了嘴巴。
梁枫抽了纸巾:“这么大的男孩子,还哭呢。”
苏黎软绵绵地抱怨:“我还是个小猫咪呢。”
母子二人都努力使气氛轻松一些,梁枫轻笑出声,倾身将纸巾塞给他,顺势又整了整苏黎的衬衫领子:“这领子怎么搞的,都拥在一起。”
她整理一番,发现有些不对,怎么理都理不顺,忍不住双手都用上,嘀咕道:“你这衣服是不是买大了,你瞧瞧,袖子这里也长出来一截……”
苏黎:“……”
苏黎默默偏过头。
衬衫……是杜锐澜的……
这天下午杜锐澜见苏黎独自去见了梁枫,便带着许智和华南的VP去了邻市,和规划局的熟人吃了顿饭,饭后开车回到H市,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快十二点了。
这个时间,杜锐澜本以为苏黎应该已经回房睡了,没想到,一打开大门,却看见他穿着一身毛绒绒的居家服,四仰八叉地歪在沙发上,手里还攥着游戏机。
杜锐澜伸手一摸,苏黎露在外面的手腕都是凉的,他将苏黎手里的游戏机拿出去,俯身要将苏黎抱回房间里,然而刚一动作,苏黎便被惊醒了,口中发出了些含混的音节,伸手揉揉眼睛。
“怎么在这里睡,等我?”杜锐澜一个人出来住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晚上回家了有人在等,心里温热酥软一片,好像被崽崽的小爪子踩了踩。
“唔……”苏黎睡得懵圈了,两眼直愣愣地看着前方,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懵懵地看着杜锐澜:“你回来了?几点了?”
杜锐澜翻过手腕看了一眼表:“十一点五十。回房间吧,我抱你?”
苏黎伸手去搂杜锐澜的脖子,杜锐澜俯身将他抱起来,往卧室里走,到了床边想将他放下的时候,苏黎却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松手。
杜锐澜弯着腰颇为费力,只得顺势坐在了床边,苏黎便将头埋在了他的颈窝里,声音闷闷的:“我没想到事情是这样的,我小时候一直很讨厌我妈。”
杜锐澜轻轻拍拍他的背:“这不怪你,你和阿姨都是受害者,苏宇平和贺兰清才是恶人,可以恨他们,别跟自己怄气。”
苏黎叹了口气:“好恶心……我一想到我被他骗了那么多年就觉得恶心,我还一直以为他对我不算差,我想着他虽然偏心苏展为,但也是喜欢我的……”
杜锐澜偏头亲了亲苏黎的发丝:“我们崽崽这么可爱,谁不喜欢?”
苏黎沮丧地说:“还有,我一直以为我爸妈离婚是因为我爸不能接受我妈妈的身份,但是今天我才知道,根本不是这样的,他们也是从猫咪开始认识的,在一起那么久,白手起家,还有了孩子,可是结果呢。”
等等,杜锐澜心里咯噔一下,这个“也”给人的感觉非常不妙。
事情好像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苏黎叹了口气:“最后还不是闹成这副样子,他居然还拿视频威胁我妈,人渣。这么狗血的事情居然发生在我父母身上,我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杜锐澜哭笑不得:“苏宇平做出这样的事,是他自己人品的问题,怎么能殃及无辜群众。”
苏黎郁郁的,不说话。
杜锐澜安抚地拍了拍苏黎的背:“我说了你也不信,你慢慢看就是……至于苏宇平。”
他脑海中闪过今天上午他的医生发过来的消息。
“他会遭报应的。”
第60章 报应
言通在H市投资了几家私立医院,苏宇平第一次享受到杜锐澜带来的便利条件,就是在其中的一家肿瘤医院中。
VIP诊室,专人陪护,一路畅行,结果立等可取。
苏宇平被笑意盈盈的小护士搀扶着从病床上坐起来,无痛胃镜的麻药劲儿还没过去,就听到他的诊疗医师说到:“病灶已经很明显了,还要做一个活检确定一下类型,再做个增强CT,看一看有没有发生转移。”
苏宇平如遭雷击,半晌没有说出话来,医生和两个陪护的护士也不催促,还贴心地为他端上了一杯水。
“是癌症?”苏宇平恍惚道。
“目前看起来是的,不过食道癌的五年存活率相对还是比较高的,如果没有发生转移。现在要紧的是快一点确诊好安排对症治疗。”医生态度温和地说。
苏宇平紧紧握住了水杯,看向医生的眼神充满希冀:“是早期吗?”
医生遗憾地摇了摇头:“从你的症状上来看应该属于中晚期。苏先生,你的病历上写了几个月前你就因为吞咽困难、嗳气、胸肋针刺痛去市医院检查过,医生没有建议你做胃镜吗?”
苏宇平苦笑一声:“大概吧。”
他的确是去过了市医院,贺兰清陪他一起去的,当时做了钡餐后他坐在诊室里休息,贺兰清去和医生交谈,谈完后回来告诉他,医生说只是咽喉炎而已,开了消炎药,还叫他注意休息。
当时她怎么说来着?
“我就说嘛,你现在正当年,这点小病小痛的哪里就要当回事了,你就是工作太忙了,平时都没空陪我和展为,这是警告你呢,这个周六别去出差了,去看看展为的演出怎么样?”
苏宇平被比自己小了十多岁的妻子夸一句“正当年”,自然高兴:“我这么忙还不是为了你跟孩子们?不过也是五十多的人了,该休息休息了,就是苏黎这个孩子不让人省心,要不然我也不用这么累。什么演出?”
贺兰清说:“钢琴呀,他们学校的校庆,展为要弹钢琴。你看你,一点都不关心展为。”
……
后来他们一起去看了苏展为的钢琴演出,一家人在欧罗曼普吃了法餐,那些“小病小痛”就被他忘在脑后了。
不过细想想,好像也就是从那开始,贺兰清在他面前夸奖苏展为贬低苏黎的频率越来越高,苏黎的公司出事也是她在饭桌上和苏宇平说的,前一阵子还跟他提出说在家里呆腻了,苏展为也大了,想去远平工作一段时间,被苏宇平拒绝了,他习惯了每天一回家就有人伺候,并且觉得贺兰清这个脱离职场十几二十年的人要上班简直是莫名其妙。
更不要提不久之前,贺兰清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拿着手机上的富豪意外去世的新闻,让他及时立遗嘱。
之前的蛛丝马迹他都没有注意,如今细细回想起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苏宇平将脸埋在双手手心,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笑自己,自以为功成名就、家庭和睦,结果却是被枕边人这样耍弄的团团转,他抛妻弃子也要在一起的人,只把他当成个挣钱的机器,成天到晚就是算计!
苏宇平没有住院,约了下次来取检查样品的时间,便离开了医院,如今已经快要过年了,H市的天气湿冷入骨,苏宇平刚一走出医院的大门便冷得打了个哆嗦,司机为他拉开车门,苏宇平上车,回家。
苏展为已经放了寒假,在琴房里练琴,贺兰清在厨房中煲汤,浓浓的香气从开放式厨房里扩散到整个房间中,一片热气腾腾。放在以往,苏宇平每次回到家里看到这样的场景都会觉得幸福,可今天,就在贺兰清一边擦着手一边笑容满面地迎上来的时候,他却猛地抬起了手,狠狠一巴掌抽在了贺兰清的脸上!
贺兰清猝不及防,尖叫一声,直接被打得栽倒在地,口角扯破,鲜血溢了出来,白皙的脸颊上肿起来一大片,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倒是保姆听到声音冲了出来,见状惊叫道:“这是干什么啊!苏太太你没事吧!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