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云澜微怔,将油纸包接到手上,另一只手慢慢在油纸包上摩挲了几下,道:“你有心了。”他卷起袖子,从纸袋里拈出一块绿豆糕。
绿豆糕上还泛着热气,他被寒冬侵占的指尖感受到一丝灼烫的痛意,低头轻轻咬了一口。
很软,很甜。
沈殊专注凝望他,忽又道:“师尊,若我登上浮云巅,你可否答应给我一个奖励?”
叶云澜:“什么奖励。”
“我想要师尊为我折一支花。”沈殊道,“就如我当初为师尊所摘那般。”
叶云澜微微抬眸,“你想要什么花?”
“什么花都好。”沈殊道,“只要是师尊亲手摘的,就好。我只要在攀登之时想到师尊折了花在浮云巅等我,便又有了许多往上前行的力气。”
“……好,为师答应你。”
师徒对话间之,围聚古树的人流已经进入大半,叶云澜刚将一块绿豆糕慢慢咀嚼完,便见沈殊靠近过来,单手掀起幂篱薄纱,另一手拿着帕子为他擦去唇角碎末,低声道:“我不在时,师尊要好生照顾好自己。”
青年眼眸又黑又深,形状凌厉狭长,隐约透出几分熟悉。
叶云澜再度恍惚了一下。他抿了抿唇,抬手取过那帕子,又用手背敲了青年额头一下,“登天阶上磨难险恶不可计数,先关心你自己罢,为师并不需要你如何挂念。莫再磨磨蹭蹭了,快去。”
“是,”沈殊摸了摸被敲的地方,望着他笑起来,“——是,师尊。”
他转过身,矫健身影从山坡上飞跃而下,束在身后的乌发马尾扬起,如狼一般窜进那道金光裂缝之中。
人群尽没,古树周围变得静谧。微风吹过,卷动起了漫天幽蓝花瓣盘旋。
叶云澜拿着手中油纸包,暖融热度为他驱散些许冬日寒意。
他遥望着古树,将绿豆糕一只一只慢慢拿起来吃了,才用帕子仔细擦了擦手心,而后转身离开。
回到洞府,扑面而来便是一阵热浪。
古玄正盘膝在石床上打坐,淡金色的血脉之气在他周身盘旋缭绕,他闭着眼,睫毛一直在轻颤不停。
绑着绷带的胸膛上有血迹渗出,忽然之间,他吐出一口灰紫发黑的鲜血,那血落在地面,便腐蚀出一个冒着黑烟的坑洞。
古玄慢慢收功,平息体内血脉流动。
将挤压体内的淤血吐出之后,他伤势已经好了大半,睁眼却见一身雪白狐裘的叶云澜坐在紫云木下石桌旁,幂篱放在手边,正静静看他。
“……你回来了?”古玄一怔。
“如此纯粹的火系血脉之力,至阳至烈,绝无包含五行其他,这世间唯有遗传上古神凰血脉的曜日皇族独有。”叶云澜平静道,“你不姓古,而姓叶。”
古玄沉默了一下,苦笑道:“你是什么时候发觉的?”
叶云澜:“救你之时。你血中泛金,我已知晓。”
古玄定定看他,“既如此,你说你与曜日皇族有怨,又为何还要救我?”
叶云澜:“救人还需缘由?况且你已伤好,便该遵从约定,就此离开了。”
“你既知我姓叶,难道不好奇我身份?”古玄道,“何况道友也姓叶,我们之间,或许有血脉牵连也未可知。”
叶云澜眉目变得疏淡许多,“世上叶姓之人何其之多,你们曜日皇族,难道要一个个上前去认亲不可?何况,我身上究竟有无神凰血脉,你难道不是稍稍感应,便能知晓么?”
闻言,古玄心中微微揪紧。
当初血祭之法残酷,叶云澜身上血脉早已经被抽离得一丝不剩,他又如何感知得到对方身上血脉?便连当初幼时双生子之间生来亲密感应,也已经早已消失不见了。
“我不是叶氏族人。从前到而今,都不是。”叶云澜起身,看着古玄的脸,“你们曜日皇族的太子殿下前两日已经到达通灵涧,你去寻他庇护,要比待在我这个修为已废之人的洞府要安全得多。何况,你不怕危险,我还怕因此沾染上麻烦。你们曜日皇族的事情,到底与我无关。”
听着叶云澜一口一个“你们曜日皇族”,古玄眉头越皱越紧,却偏生无法反驳。
他沉默了一会,终究还是扶着肋部还在渗血伤口,慢慢从床上起身,低声道:“这两日,是我叨扰道友了。”
“道友此前虽然一直说不必言谢,但道友救命之恩,我已谨记心头,绝不忘却。”
他从储物戒中取出一件玄色袍服,为自己披上。那袍服衣摆上绣着暗金纹路,十分低调,只是刺绣极为细致,若是细看,便觉贵不可言。
他转过身,长袖垂于身侧,沉默不发一言往洞府外走,高大背影看上去透出几分萧疏,还有熟悉。
叶云澜看着他背影,忽然道:“前两日,我在山外集市里遇到一个少年,名叶寻,似在找你们太子殿下。我想,他应当与你们曜日皇族有关。”
古玄脚步停了一下,“多谢道友告知。”
待得古玄走后,洞府中便只剩叶云澜一人。
沈殊布置好的暖炉还在石桌上散发热气,紫云木的花瓣纷飞飘落在他身上,他从发间取下一枚,拿在手心,静静看着花瓣上纹路,想到方才答应过沈殊的事情。
沈殊要他折花。
沈殊想要他折怎样的花?
红梅太艳,白梅太浅,雪盏易化,冰莲难寻……而在冬日里能够盛开的花,本也没有多少。
想起当年自己曾经为难过沈殊,要他给自己带雪盏花,几年过去,沈殊倒是学会反过来为难起自己师尊了。
叶云澜无奈想着,眼底深处,却浮现一丝极浅的纵容笑意。
以凡人之身去往浮云巅,需要耗费不少功夫世间。
沈殊不在,叶云澜对一日三餐兴趣寥寥,便出了通灵涧,在山外集市里买了几瓶辟谷丹,鬼使神差地,又去了一处凡人摊位,一个人买了几包绿豆杏花糕。
只是拿过来后,感觉终究不如沈殊方才递过来那包热烫,更不如当年中洲小院里,那人端着瓷盘从屋中走出,将他抱在怀里,一枚一枚喂给他的绿豆杏花糕般,清香甜软。
——那样的滋味,他此一世应当都再尝不到了。
叶云澜走在集市中。
论道会开启后,集市人流少了许多,只是湖畔那玄机亭里,还聚着有许多凑热闹的人。
叶云澜本只是从旁走过,忽听一声高呼:“快看,天机榜有变——”“真的假的,天机榜不是素来一月才更新一次么,这离上回变更还未到三天……”
“你又懂什么,但凡一月之内天机榜上前三位有所变动,天机石也是会即刻进行变更的。来,让我仔细看看,天、地、人三榜上的人名次未变,而兵器榜,兵器榜第一位……虚轮镜,这是什么?竟能够越过了噬魂老祖的修罗剑排行第一?”
“美人榜亦有了变动,快瞧,已经占据美人榜第一数年的徐清月名次竟变了,如今已是第二位,而今第一位是……东洲天宗,叶云澜?”
“叶云澜?他是谁?”
第37章 云巅
叶云澜,他是谁?
听着手下观星士的带着疑惑的话语,陈微远放下手中毛笔。
夹在指尖的金色书页如同蝴蝶一般飞起,散入天地之间。
陈微远遥望着虚空细碎金芒消散,微微一笑,道。
“他是我此次来天池山,所遇最大的……惊喜。”
——山风萧索。
一抹白衣身影手执长剑,正沿着蜿蜒山路往上走。
幂篱上薄纱被风微微扬起,叶云澜仰起头,看向高耸入云的天池山巅。
不断有人御器自他身边呼啸飞过,他仿若未见,只缓步走着,步履不疾不徐。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
“什么时候,这天池山论道会,一个连修为都没有的凡人也能够上山观战了?”
叶云澜脚步一顿,侧身看,见到半空里一个立于长梭的锦衣少年,旁边围绕着几个侍卫,正俯视他,目含嘲讽。
只是早在前世百年,叶云澜便对这样的挑衅无动于衷。他只嫌麻烦。
于是脚步一顿,便继续往前,仿若未闻。
施樱见状,眼眸一眯。
他今日本就有满腹怒火无从发泄,这凡人,竟然还敢无视他——不过要他自降身份出手教训,未免太给这人面子。他对身边侍卫耳语几句,便冷哼了声,操纵长梭掠走。
叶云澜正走着,忽见前方山路旁几株黑色植物。
他本欲在山路上为沈殊折花,对周遭观察甚为仔细。
这黑色植物名为浊魂草,生于南疆,并非天池山该有之物,专门以人精气为生,若不慎被浊魂草缠上,会被草根尖刺注入毒液,陷入噩梦之中,被抽干大半精气至浑身虚脱,才会清醒过来。
浊魂草虽不会杀人,却也是一样十分恶心人的东西,若换成一个对浊魂草丝毫不知的凡人在此,恐怕就要着了道,莫说上山,连恐怕能否回返都未可知。
叶云澜大约猜到了这浊魂草是如何出现的,微微蹙了蹙眉。
他不过只是路过,甚至未曾搭理对方的嘲讽,却已被这样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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