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族少族长……别来无恙。”
陈微远目光却停驻在叶悬光和叶云澜之间,似乎在思索什么,片刻淡笑道:“殿下,许久不见。陛下可还安好?”
叶悬光道:“父皇身体康健,有劳少族长挂心。只是有一事,父皇命孤与少族长详谈。此地人多眼杂,到底不便,但请少族长同至观影台,再行商议。”
陈微远:“恭敬不如从命。”
临走之时,他目光从叶云澜带着幂篱的脸上掠过,又注视着叶云澜手中的花一瞬,才收回了目光。
那目光落在身上,有种粘稠滋味,叶云澜蹙紧眉。
贺兰泽道:“登天阶也已经开启许久了,天宗没有参与的弟子都在望影台上观战,师弟不如随我一同前去?”
望影台看上去虽只是一个石台,里面却同棋盘一般,按照天支地干,细分有无数空间。
五洲四海观战的修行者都在此处,踏入之后,便如同漂浮于星空之中,星空下,则是通灵涧登天阶,里面所发生的一幕幕,如同画卷般在众人面前铺开。
叶云澜被引到了天宗的观战处。
一抬头,正看到画面上,一个黑衣束发的青年不紧不慢地挽了一个剑花。
——沈殊不紧不慢挽了一个剑花。
他对面,站着一个瘦长如同竹竿的男子。乃道一教的大师兄南宫猎,如今已经元婴,乃此次论道会极有可能登顶的人之一。
南宫猎旁边,有一个身穿锦衣的苍白青年,正是之前师徒两人在集市之中遇到过的南宫擎,南宫擎旁边,还站着几名道一教弟子。
登天阶同时进入之人,一开始会走在一处,随着种种考验,才会逐渐将距离拉开。
不知巧是不巧,沈殊刚进登天阶,便和这几人遇上了。
南宫擎抚掌大笑,而后侧头问身边的同门。
“你们觉得谁会赢?”
——“你们觉得谁会赢?”
“应当是南宫猎。他已是元婴,他对手不过金丹,修为差距太大了。”
观影台中议论纷纷。
叶云澜却只是抬头看了一眼。
自南宫猎与沈殊同时出剑的一刻,他便已经看见结局。
于是便不再看。
只低眸凝视横躺在他手心的那一支花。
幽蓝花朵静静盛放,瑰丽极美。
登天阶开启后,参与者登上浮云巅,起码需要半月,而寻常花朵摘下之后,两三日间便会枯萎凋零。
除了他手中的长生花。
——半日之前。
“念儿,先放我下来,我要去摘一样东西。”叶云澜开口。
温柔的山风缱绻在他身边,念儿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哥哥想要摘什么?”
叶云澜道:“我想摘一朵花。”
“哥哥想要摘怎样的花?这周围所有的花念儿都见过,可以带哥哥过去。”念儿道,“吾皇也喜欢花,这里有很多很多漂亮的花儿,一定有哥哥想要的。”
叶云澜想了许久。
念儿奇怪问:“哥哥想去摘花,却没有一朵特别想要的花吗?”
特别……想要的花?
叶云澜怔了怔,而后鬼使神差般开口。
“我想要一朵……永不凋零的花。”
——“仙长,我想给你留一朵永不凋零的花。”
阳光从窗外射入进来,浮尘氤氲在空气之中。屋舍并不算宽敞,几片杏花花瓣随风顺着窗沿飘入,带来淡淡的香。
魔尊抱着他,低沉执拗地道:“那样即使我离开了,你也能够永永远远,都记住我。”
对方吻落在他腰侧。
沾染颜料的针刺入皮肤,有绵密的痛楚。
他喊痛,对方便覆身上来,将温暖的灵力注入他身体中。
他低低闷哼,“够了。”
魔尊道:“不够。和你在一起,怎样都不够。”
许久,直到绵密的痛楚还有经络里涌动的暖流终于止息,他仍在轻喘,未能缓过神来。
魔尊却扶着他的身体,让他侧身看床边铜镜。
乌发如同流瀑一般垂落,遮住了脖颈与肩头上火灼的伤痕。
白皙腰身上,赫然盛开着一朵幽蓝的、极美的花。
第39章 长生
刺青的痛楚绵长,并非一时半会能够消退。
睫毛沾了汗水,又湿又重。
他蹙着眉,看铜镜之中,幽蓝花朵沿着尾椎盛放,旁侧是两个微凹的腰窝,像坠在花间的蜜果。
魔尊的手握着他腰,令他回首,温热的呼吸喷在他肩颈。
“仙长,喜欢我给你留的花么?”
他疲倦已极,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弹,枕靠着魔尊胸膛,低哑道:“这是什么花。”
“长生花。”
他道:“我以前……从未见过这种花。”
魔尊低哑笑了声,道:“你当然不曾见过。这是我从那些‘记忆’里,找到最美的花。”他一怔。
与魔尊相处这许多年,他知道对方所说的“记忆”是怎么回事。
魔尊的来历一直是个谜。
他仿佛横空出世,一出世便以无可匹敌之势掌控魔门,将数百年未有人能够成功修炼的九转天魔体修至大乘。
世人对魔尊既惧又畏,没有人敢向魔尊开口询问疑惑。
只有他知。
魔尊来自魔渊。
这是魔尊亲口告诉他的事情。
魔尊说自己诞生于魔渊,是从魔渊里爬出来的怪物。
魔渊之下,沉积了人世间无数黑暗污浊,以及怨魂恶念,还有无数邪物。它们互相吞噬厮杀,争夺“活”的权利。
为了“活”,魔尊吸收了无数怨魂邪物,与此同时吸收的,还有冤魂邪物之中残存的记忆。
魔尊曾经开玩笑似地告诉他,自己生而为魔,是天生的怪物,问他怕不怕。
但他只觉得,对方能够在那样多恶念和记忆之中保留本我意识,而非成为一个丧失理智的怪物,本身已是奇迹。
虽然魔尊并未明说,但他也猜到,那些怨魂邪物的记忆中充斥的应当都是混乱与杀戮,能够使一个正常的魂魄陷入疯狂。
每每月圆之夜,魔尊的失控也都昭示着这些。
可是而今魔尊却说,他在那些血腥混乱的记忆之中,为他寻到了一朵最美的花。
他觉得耳尖有些烫,扭过头,不再看那朵艳丽得惊人的花。
魔尊却不依不饶道:“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能送你这样的花。仙长,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喜不喜欢。”
他方才被折腾得厉害,抿了抿唇,没有回答魔尊的问题,低声道:“你怎知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送我这样的花。”
“因为这花是我在一个古老鬼魂的记忆里所见,早在万载前便已灭绝,世上再没有谁能摘下送你。而如我这样送……”魔尊指尖在他腰窝上挠了挠,“这世上还有谁能像我这样靠近你?如果有……”
他说着,低哑声音忽然透出一点戾气,“若有人敢碰你一下,本尊定会教他永世不得超生。”
魔尊的话似乎意有所指。
他身子被浸泡过多年药浴,知觉敏锐得厉害,腰窝实在经不得挠,魔尊带着戾气的声音又飘进耳畔,不禁轻轻一颤。
魔尊似乎感觉到什么,缓和了声音,道:“好了,先不说这些。仙长,快告诉我,花好看么?”
他沉默了一下,终是轻声道:“好看。”
顿了顿,他声音变得更低,“只是,你说这朵花是留给我的,要我永远记住你,可你为什么要刺在这个地方……我平日,看不到。”
烙印背脊上的刺青,只有除去衣物,刻意对着铜镜转身,才可见到。
既然要他永远记住他,为何不刻在更显眼的地方。
……让他时时刻刻,都能看见。
魔尊听明白了他意思,忽然伸手抱紧他,低低笑了起来,笑得胸膛起伏不停。
可他却不明白魔尊为何忽然这样高兴。
过了许久,魔尊笑声渐息,拥着他的力度却没有减轻,声音沙哑在他耳边道:“仙长,你是在埋怨我吗?”
闻言,他不自在地撇过头。
耳尖却烫得更厉害了。
魔尊道:“其实我一开始,我也想把花刺在更显眼的地方。譬如脖颈,譬如锁骨……譬如心口。”他炙热的大手一寸一寸存摸过那些地方,惹起他一阵战栗,又道,“可我舍不得。”
“我想要仙长永远都记住我,可我想到你以后一看见花便会想起我,又觉心疼。思来想去,便决定将刺青烙印在我一个人能够看见的地方。而你,以后想要看见的时候,便可以看见……”
魔尊指尖轻抚着那朵花的花瓣,顿了顿,接着道:“……而不想看见的时候,便可以不见。”
听罢,他指尖蓦然一颤,忽然开口。“我不想看到花,我只想看着你。”
这回轮到魔尊沉默了。
“仙长,”许久,魔尊才开口,声音沙哑,“这世上,所有人终归都是会离开的,不过只是或早或晚而已。”
他不说话了。
魔尊却抱紧了他,换了话题,“说起来,我方才用来为你刺青的材料,是太古幽云髓。这东西我可是寻了许久才终于找到,只要染上,便永不褪色。而且我听闻,血液流动得越快,上面的颜色便会越鲜艳……也不知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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