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就是个普通人,王爷。那个女性本名吴秀霞,出身寒微,父母双亡,今年四十三岁,二十五岁时诞下一子,名为黎日勇。因为吴秀霞还没死,地府的数据也有限,但看上去真的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乌判向我回报。
这样看来,老总裁可能真的就是小头寂寞,一夜露水之后意外播了种,也是老总裁有良心,愿意把人接回来负责任,还给黎日勇一个名份。
至于黎夫人为何大发慈悲,我现在想不透,也只得先放着了。
老总裁住在孟婆先前重伤的那间医院里,我依着之前从孟婆和黎日翔对话里得来的信息,找到老总裁病房所在的楼层。在走廊时,还遇到几个路过的护理师,看到我便露出慈爱的母性光芒。
“哎呀,小朋友,你一个人来探病吗?”其中一个护理师还蹲下来问我。
我有点尴尬,虽然明知这肉身只有九岁,但堂堂七百岁的地狱之主,被女性凡人用这样宠溺的眼光看着,还是令人老大不自在。
其实和孟婆的相处也是。那天我冲动之下吻了孟婆,嘴唇还没分开,我就开始后悔了。
孟婆完全没有反应,只是呆在那里。
我想也难怪,他前一秒才警告我不要轻举妄动,下一秒这人就强吻他,我要是孟婆,也会觉得这人怎么可以如此白目。
孟婆没有回应我,也没有推开我,我不像小麦色腹肌男吻技这么好,当然也没胆把舌头伸进去孟婆嘴里跟他喇舌,到最后只能自行移开嘴唇。看到孟婆唇下留有我的唾液,还贴心的用姆指把他擦拭掉。
“……咳,我认输了。”
我对着棋盘说。看来棋艺这种事跟记忆没什么关联,要趁机多拿下孟婆几胜大概是没指望了。
那之后孟婆也没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是我发现,他忽然不再替我洗澡擦背了,把浴盆和毛巾丢给我,还会先到房间外回避。
这楼层只有老总裁一间病房,这时间刚好没人来探病,我悄悄步入病房,门在我身后掩上。
加护病房里全是仪器,我看老总裁躺在床上,脸上戴着维持生命的呼吸器,手上挂着点滴,呼气多进气少。那只握成拳状的手背上,满是岁月留下的折痕。
我不需要特别翻阅生死簿,就知道这个凡人的阳寿已将近,到地府报到只是迟早的事情而已。
而我一踏进病房,就感觉到异样的气息,那是非属于阳间之物,和凡人接触时会留下的痕迹,只有像我这样同属异物的存在才能感知得到。
我看着老总裁行将就木的脸,开口唤他。
“黎拓日,起来。”我叫了老总裁的本名,指尖轻触在法器上。
老总裁的魂魄动了下眼睑,肉/体衰亡,灵魂通常也会相对衰弱,况且一般人对灵肉分离并不习惯,需要时间适应。
老总裁的魂魄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脸茫然地看向我。
“黎先生,我有事情要请问你。”我在病房旁的椅子上坐下。
虽然以老总裁现在的状态,等他来日去地府报到后,再让判官审问他也并不不可,但现在时间紧迫,我有非亲自弄清楚不可的事情。
“你是……”
老总裁眨了下眼。他忽然认出了我的脸,不由得瞪大眼睛。
“……日阳?”
他满脸的惊讶,而我不能理解的是,老总裁的表情除了惊讶外,竟还带着几分恐惧。
但按理说黎日阳是他的么子,再怎么说,自己的小孩死而复生,就算是鬼,也不至于怕到这种地步。我看老总裁抖着双手,露出恍然的神情。
“啊……所以说,我已经死了,是吗?所以才会看到你,你也到了阴曹地府了吗,日阳……”
老总裁眼眶湿润,但我打断了他的感性。
“不,你还没死……虽然也快了。我也不是你儿子黎日阳,只是借用他的肉身。”
我在加护病房旁的扶手椅上落坐,老总裁不解地张大眼。
“你不是日阳?那你……”
我跷起一只脚,把两手都按在扶手上。
“我是你们整天在拜的那个东岳大帝……就是阎罗王。”
老总裁又瞪大眼,我可以理解,一般凡人遇到突然有人跟他这么讲,外貌还是个九岁男童,大概会觉得骗肖欸,没叫隔壁精神科来把我捉走就不错。
但现在我和灵魂出窍的老总裁对话是事实,就算他不完全相信我是阎罗王,至少信个一半,我就能逼他把实话说出来。
但老总裁的反应却令我惊讶。他忽然敛起肃容,两只手也不再抖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觉悟似的神情。
“所以阎王大人……是特地来抓我的吗?因为我做了那些事,所以死的时候会被惩罚,是这样吗?”
我愣了愣,看对方一副“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就不瞒您了”的表情,但问题是我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做了那些事’?什么事?大便没洗手就抓东西吃吗?
我沉吟了一下。
“嗯,我确实是为此而来。但在这之前,我有一些问题要询问你,你可得老实答,如有不实,只是加重你的罪孽而已,黎拓日。”
我下了马威,老总裁似乎完全信服了我,他慎重地点头,我便开口。
“陈诗雨……就是你的元配,她是怎么过世的?”
我看老总裁一脸的不解,我想他大概是觉得我既然是阎罗王,对于人怎么死的怎么会一无所知。
但他的回答令我意外:“诗雨……不是把她的生命献给阎王大人您,换得日阳平安无事吗?大人是故意要试探弟子吗?”
我大惊,“献给我?什么时候?”
地府并没有献祭这种制度,我这阎王更不可能收活人祭。像白判或是乌判那样,因为生前有功勋、死后成为英灵,因而被我看上,挖角到地府工作的人确实是有,但前题是他们得先尽了天年、自行到地府报到才行。
“诗雨在日阳时,状况就很不稳定,医生说这孩子可能保不住。”
老总裁似乎也查觉到我的困惑,他压低声音说着。
“诗雨非常爱孩子,对日晶、日翔固然是,对长子日雄更是尽心尽力。日翔出生后,诗雨一直还想要个孩子,但努力许多年都没有成果。好不容易怀了日阳,诗雨本来非常高兴。”
“但日阳却被诊断是先天不良,就算生下来也无法存活太久。医生建议流掉,但诗雨不愿意,她无论如何都想把日阳生下来,为此什么方法都用上了。”
“我们本来就信仰东岳大帝,诗雨就去庙里,跟阎罗王许了愿,说如果阎罗王愿意放过日阳一马,她愿意以命换命。”
我听了十分感慨,特别是听到老总裁说黎夫人很爱孩子这一点。
就结果上来说,黎日雄兄弟,都因为黎夫人的“爱”受尽了折磨,如果不是从小受到母亲虐待,黎日雄恐怕也不会性格扭曲至此。通常受虐的孩子,唯一宣泄的管道就是再对其他更弱小的人做同样的事。
但从陈诗雨的角度,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爱孩子而已。因为爱,所以可以以爱为名做任何事。
“后来日阳果然顺利诞生下来,日阳出生后,诗雨的身体就急剧地衰弱,我找了很多医生,还把诗雨送到国外找名医,都没能把她救活回来。”
老总裁深吸了口气,仿佛想起当年事,眼眶微微泛红。
“我记得某一天,诗雨躺在床上,她脸色苍白、双眼无神,已经虚弱到几乎无法说话,但她忽然抓住我的手,告诉我,请我把她送到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我急着问,老总裁看着我。
“城隍庙。”他说。我的背脊一下子凉起来,仿佛有人拿汽油从我头上浇下去一般。
“我平常没有在拜城隍,东岳庙的庙公跟我说,拜阎王和拜城隍,都是一样的,都是掌管阴阳两界的神明,因此我并没有去过城隍庙。但我知道诗雨为了救日阳,走访了很多庙宇,怀胎时几乎天天都去,其中应该也包括城隍。”
“诗雨当时剩的气已不多,因此说得没有很清楚,但她说,她跟那里的神明约好了,她献出自己肉身,神明就愿意救日阳一命。”
我脑袋混乱,几乎无法思考,那个地缚灵的话犹言在耳。
他说这个地区的城隍爷,因为女人而干犯天条。
难道陈诗雨,就是那个女人吗……?
“后来呢?”我发觉自己声音微颤,忙清了下嗓子。
“你送陈诗雨……你送她去城隍那里了吗?”
“不,没有。”
老总裁摇了摇头。
“我再怎么样迷信,也不可能将重病的妻子带离开医院。我安慰她会去城隍庙为她求签,让城隍爷保佑她,就放她一个人休息。但隔天起来,再去病房探望她时,却发现她已经不见了。”
“按理说以她当时的身体状况,应该是哪里也去不了,我到处找,也报了警,还真去了城隍庙,但都找不到她,后来只好悄悄报了失踪,过了这么多年,连个尸体都没有找到。”
我有些意外,在地府里确认过陈诗雨的生死簿,确实是记载着“已死亡”。虽然死因不明,但生死簿的系统受天条管理,是不会出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