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真的想帮忙你,孟……日、日雄哥哥。”
孟婆吐了口长气,直起身来。他本来已经快逼到我鼻尖前,这也是我无法好好思考的原因之一。
“我知道你不是,至少你对我没有恶意。否则按照当年的情形,在海边的人除了日阳、日勇,就只剩下我了,我是除了日勇以外嫌疑最大的人。你如果不是本来就相信我,就不会像这样对我坦白了。”
我松了口气,要是好不容易下凡来,却得不到孟婆的信任,反而还被他当成敌人,那就没有意义了。
孟婆一直在观察我的反应,我现在深切体认到,在这孩子面前,越是开诚布公,越容易得到正向回馈。
孟婆太过敏锐,从小就是,即使只是“我从不嫌你麻烦啊,我很乐意当你的爹”这样善意的谎言,他也能很快查知,近而把心门封锁起来。
某些方面来讲,我曾一度担心他容易受伤,因为即使对方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他也能自行从甜蜜的糖衣里咀嚼出玻璃渣,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
“孟婆……是谁?”
我听到孟婆忽然问,把我从沉思中惊醒。
“刚才你第一面见到我时,就叫了这个名字,‘孟婆’是谁?”
他顿了一下,又问:“是指阎罗王身边那个孟婆吗?”
我抬起头,发现孟婆的视线与我对上。他像是望着一个明明不熟悉、但却莫名亲近的人一般,眼神疑惑里带着眷恋、带着某种酸涩。
“……是一个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
我说了实话,因为我已决定不再对这孩子说谎。
我很怕他接下来会问我:“孟婆跟我有什么关系吗?”或甚至“我就是孟婆吗?”,这样我倒真有点难以回答。
但孟婆却罕见的没有追问,我看他微抹了下眼角,然后问我。
“奶油吐司加草莓抹酱,还要再来一份吗?巧克力的也有。”
“……麻烦你了。”
第23章
我被孟婆豢养起来。
“豢养”这说法听起来有点变态,但我也想不出更好的说法。
孟婆和阿蓝计议的结论,是暂时不要让黎家的人看见我比较好。
特别是黎日晶,她要是知道自己心爱的日阳死而复生,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到时候尽人皆知,上新闻或被抓去实验室解剖都不是不可能的事。
我的食、衣、住、行全都由孟婆担当,孟婆白天要上班,就由他指示阿蓝照顾我。
对此阿蓝曾经有微弱的抗议过,认为他应该随侍孟婆身边才能确保安全。但在孟婆坚持之下,他也还是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褓父的工作。
我花了好大功夫,才逐渐习惯这个小孩的身体。
首先是体力,黎日阳的肉身只有九岁也就罢了,他的体能也不到九岁小孩的平均值,虽然我的灵魂固若金汤、高大威猛,但肉/体不配合也没辄。
我大部分时间得休息,兴起想在房间里做个仰卧起坐,没做两次就气喘吁吁,心跳快到像是要断气一样,不得不躺回床上休息。
之前在孽镜台里看过,孟婆说黎日阳身体不好。但现在我亲身体验,这根本不是“不好”可以一笔带过的,就我自身的体感,以这孩子现在肉身的状态,可能连成年都活不过就得到地府报到。
黎日雄的房间里没有浴室,孟婆就请女佣搬了澡盆和热水来,由他亲自在房间里帮我擦澡。
头一次要在孟婆面前脱光光时,我还真有点心里障碍。
虽然明知彼此都不是原来的肉身,就算走光也是别人的鸡鸡走光,但转生就是这么奇妙,当你穿进一个人身体里,视角与对方同步时,就会觉得你好像就是这个人。
好在孟婆对我的身体完全没有邪念,这也是当然的,如果孟婆对九岁小孩感兴趣我才要担心。
“我的……项链呢?”我清醒之后找不到法器,询问孟婆。
他表情怪异,这才一指放在床头柜上的水盆。
“那是什么东西……?”
孟婆问我,我不明所以,孟婆才解释。
“我帮你洗澡时想取下来,结果阿蓝一碰到那项链,它就像烧起来一样变得滚烫,我碰到时也是一样。后来只好先把它丢水里,阿蓝还因此受了伤。”
我看了像雕像一样站在一旁的阿蓝一眼,果然他的右手包了绷带。那东西只认我一个主人,就像看门犬一样,陌生人谁接近咬谁,我竟忘记提醒孟婆这件事,还好被灼伤的不是他。
我把令剑从水里拉起来,重新戴在脖子上。我看孟婆一直望着我的动作,我只能当作没看见。
除了生活起居,比较麻烦的是黎日翔,除了阿蓝以外,现在最常出入孟婆左右的,莫过于这位次子了。
也要怪孟婆之前和他同床了将近半年,现在次子常以一个人睡不着为由,没事就半夜摸进孟婆的房间,把孟婆当抱枕使用。
如果要把我藏在房间里,却不让次子知道,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于是孟婆当即决定,把我的存在告诉黎日翔,让他成为我们的盟友。
孟婆选了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把黎日翔带进房间。
我也是第一看到三维空间的次子,黎日翔身高比长子还高,五官很清秀,但眼神压迫感超重,近距离看气场更强烈。我可以理解黎日勇不想和这人去游乐园玩的原因。
黎日翔看到我,竟然没有太大反应,只是不确定地眯起眼。
“他是……黎日阳?”他问孟婆。
孟婆有点意外他竟然波澜不惊,黎日翔便说。
“我之前说过了,我和小弟没有很熟,而且小弟过世的时候,我也才十二、三岁,连他的脸都不太记得。”
他瞅着我,像要从中看出什么,我不由自主地退到墙边。
“所以现在是怎样?又有一个人死而复生吗?”他问。
孟婆简单做了解释,但因为孟婆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东西,这方面只能含糊带过。倒是他向黎日翔说明了我的目的,黎日翔显得若有所思。
“上次你说,这家里有人要杀我,这件事跟日阳的死,有关?”次子总算福至心灵。
“我想是的,正确来讲,应该是我们两个。我被送出国念书的年纪,刚好就在真正的日阳过世后不久,不是吗?”
黎日翔点点头。
“这么说来确实是,你对我下手那天,刚好是你的十八岁生日,我还记得很清楚。那之后你就逃到国外去了,一下子小弟过世、你又离开,我那阵子还因此很不好过,因为我得一个人面对爸爸。”
我在一旁静静听着,这么说来,黎日雄还真是凄惨,他多半想让弟弟成为他的成年礼物,没想到却过了个毕生最难忘的生日。
“这是我的猜想,有人不想让我们两个有太密切的交流,我逃到国外去、又和你闹翻,这是那个人希望的结局。”
孟婆跷着脚,又说:“但是我忽然回来了,这点已经让对方始料未及,而在我和你之间,他选择先杀掉你。也有可能对他来讲,我们只要有其中一个人死亡就好了,所以才有了那场车祸。”
“但是车没有故障不是吗?”
我终于忍不住插口了,我在地府时已经忍很久了,现在终于有机会表达意见了,有一种终于可以发剧评的爽快感。
“你之前说凶手是为了杀黎日……为了杀日翔哥,所以才在他的车上动手脚,但是实际上车并没有故障不是吗?那怎么会知道凶手想杀日翔哥呢?”
孟婆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的意思,他一定很呐闷为何我对他讲过的话了如指掌。但我本身就是超常识的存在,孟婆也很聪明的没在这点上揪结。
“嗯,这也是我想说明的,我仔细看过阿蓝给我的,关于警方车辆调查的资料。车子确实没有故障,但在副驾驶席的脚踏垫上,却找到一样奇妙的东西。”
“什么?”
“眼镜。”
孟婆说,我和黎日翔都怔了下。
“眼镜?”
孟婆点点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你丢失的那副。日翔,你不是说过,在我回国那阵子,你的眼镜忽然失踪了吗?我那时候本来想告诉你这件事,但当时凶手还没有动静,我怕你会轻举妄动。”
“我的眼镜,在那辆车里?”黎日翔问。
我有点讶异,虽说黎日翔平日本来就有使用那台车,眼镜留在里面也不奇怪。
但我记得黎日翔曾说过,他使用那台事故车,是在黎日雄出事的两、三天前,如果眼镜是黎日翔自行掉落,那么至少隔天黎日翔应该就会去寻找,不会让他一直落在车上。
眼镜还落在车上,还和黎日雄一起翻下山崖,那是不是代表其实次子在事故前一天,其实有驾驶过那台车?
既然如此,黎日翔又为什么要说谎?我看向次子的目光不由得多了几分警戒。
“凶手就是要让人这么以为,以为日翔刻意隐瞒前一天碰过那台车的事,近而加强他的嫌疑。”
孟婆仿佛洞悉我的想法般,扬起唇角说,我不知为何耳根有点热。
“所以说,凶手要嫁祸给日翔哥?不单放了纸条,还把日翔哥的眼镜偷来丢在副驾上,是这样吗?”我不服气地插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