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得骇然,次子显然含蓄了点,这个根本不是用“严格”可以形容的程度。
我从来没打过孟婆,虽然我代母职,孟婆也不是事事都会乖乖听话的性格。但我自问从不体罚小孩。
跟孟婆有肢体冲突的,印象中这么多年来只有一次。
说实在的,我之前也一直呐闷,黎家看上去家大业大,老总裁也不是什么坏人,怎么会养出这两个心灵这么扭曲的儿子,一个到处找人玩SM,一个在自己亲哥哥鸡鸡上滴蜡油。
想来想去,这个锅都只能算在另一个教育者身上,就是两兄弟的母亲,已故的总裁夫人。
我粗略地看了下黎夫人的生死簿,黎夫人死于十六年前,那年黎日雄九岁、黎日翔七岁,最小的黎日阳才不满周岁。
黎夫人的死因栏写着“不明”,我沉吟着,事实上亡魂死因不明的非常多,地府每日接收的亡魂量庞大,也不可能每个亡魂都详尽调查他们怎么死的。
“妈那时候总是说,你要成为继承人,如果你不争气,她也会被人看不起。以前我很想找你出来踢球,但你都得写作业,妈妈总是把你锁在地下室里,没把作业写完、没写好,连晚饭都不给。”
黎日翔说,黎日雄因此常常饿得头昏眼花,哭求母亲,但黎夫人都无动于衷,最后都要黎日翔偷偷把饼干、果汁从门缝下塞进去。
但后来被黎夫人发现了,就连黎日翔一起处罚,依黎日翔六岁时的记忆,他曾经被母亲赶到庭院里罚跪,日晒风吹雨淋一整日,直到小孩体力撑不过去昏倒为止。
“我记得有一次,你养了只小狗,是从门外捡回来的。你很想养那只狗,但又很怕被妈发现,所以就把狗栓在后山的某棵树上,每天乘着睡前几分钟不用功课的空档,拿食水去喂他,一边喂还会一边抚着他的毛,说好乖。”
“但后来这只狗还是被妈妈发现了。妈妈好像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好像是狗是被恶灵附身,要来害你之类的,于是就在你面前,把那条狗活活打死,还丢进焚化炉烧了,我记得哥哥你那时候吓得连哭都哭不出来。”
孟婆听得杏眼圆睁,似乎也觉得匪夷所思。
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家子从大姊到小弟,没几个人像是正常人了,原来其来有自。
“其实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印象中你小时候很胆小,一个人连厕所都不敢去,总是叫我陪你一起。”
黎日翔把没戴手铐的手枕在脑后,望着天花板。
“还有你怕小虫子,连毛毛虫还有壁虎那种的也怕。小时候有年夏天,你在走廊上看见一只蝉,你以为那是活的,要我替你抓他出去放生,但后来才发现他死了,你还替他做了个坟墓,就在后山那里。”
“你说蝉只在夏天活动,生命非常短暂,但这只蝉却没熬过夏天就死了,所以才给他做了坟,希望他还能看见明年的夏天。你就是会说这种傻话的人。”
我看孟婆没有说话,似乎是有所触动。
我也感到惊讶,孟婆穿进这身体以来,从旁人口中听到的黎日雄,多半是残忍、愚昧、自私、暴燥,缺乏人性。
第10章
但没想到那孩子,还曾有如此心性纯善的一面。
“我也忘记是从什么时候变的,可能是妈过世那时候吧?你不再跟我说话,我常看到你把小动物带到后山,包括大姊以前养的那只贵宾狗,杀了埋了烧了,以前你明明连兔子都不敢抓的。”
“那阵子我都觉得你被什么附身了,不敢接近你。”
“然后不知不觉间我也变了,仔细想起来,小时候妈只看着你,老头子也是,我模仿你,大概是希望他们能多看我一眼,我好的学尽了、坏的也学了不少,就变成那样子。”
黎日翔自失地笑了笑。
“直到你出了车祸,又死而复生后。我才觉得,你似乎又变回原本小时候的样子,这让我乱不习惯的。”
“好像一度以为消失的东西,忽然又悄没声响出现的感觉。”
孟婆仍旧没有回话,我看他揉了揉眼楮,一样把视线递向天花板。
这时黎日翔却转过了身,他犹豫了一下,忽然伸出枕着的手,绕过孟婆背脊,把他整个人从侧边搂住。
孟婆有些惊讶,望了弟弟一眼,但没有动作。
“你回来了,这样很好,以后就别再走了,妈已经不在了、日阳也不在了,老头子根本不理我,日勇和阿姨就更不用说了。”
“我只剩你了。哥……你能一直在这里不走吗?”黎日翔看着孟婆。
不得不说比起黎日雄,次子是个相对情感敏锐的人,这大约也是全天下排行老二的人必备技能。
做为夹在中间的人,自幼得察颜观色、得进退有据,所以不知不觉间成就了高度的感受性。
虽然黎日翔不可能知道孟婆转生的那些事情,但他肯定在某些地方,以他自己的方式,感知到眼前这个人,和以往他所认识的黎日雄都不同。
但他却受这个“黎日雄”所吸引,和黎日晶相同,越是寂寞无依的灵魂,越会受到醧忘台力量的感召。因为孟婆会让他们相信,只要喝下那碗孟婆汤,一切苦难与悲伤都会随风而逝,他们会脱胎换骨、获得新生。
某些方面而言,孟婆汤是整个地府最慈悲的制度。人世间苦难太多,虽然也存在不肯喝汤的亡魂。
但对于那些受尽折磨的人而言,忘却,反而是种幸福。
我招了乌判过来,请他替我调阅当年黎夫人死亡时,在醧忘台的录像存盘。
虽然乌判是武判官,但自从白判上次目击我一百八十禁画面后,我和我的女性文判官间就有那么点尴尬。
为了避免她到地府性平会去投诉我,最近还是不要跟白判单独相处会比较好。
“黎夫人……本名叫陈诗雨吗?王爷,她是几年前到醧忘台的?”
乌判和白判不同,是个老实的好人。在阳世时还是个将军大人,之前服侍不知哪国的皇帝,却因为和皇后有染,最后被补下狱,被刨去全身血肉、受尽苦楚才死。
据说那皇后没有为他说一句话,但乌判直到血流如注、倒在地上死去为止,也没有掉一滴泪、喊一声疼。
我看上他如此硬气,感觉就是很耐操,所以才延揽他到地府,做我的贴身武判。
他大孟婆一百多岁,孟婆在地府时,都叫乌判“乌大哥”,两人感情不错。
虽然就我的视角看起来,都是孟婆单方面的把乌判耍弄着玩,但只要我家孟婆开心就好。
“……十六年前。”我神色凝重。
“十六年?!”
我懂乌判的震惊,地府的业务量极大,每天接收的亡魂不计其数,通过醧忘台的人也多如过江之鲫。虽然保险起见,每个在醧忘台和孟婆洽谈的人,我们都会录像存证,以确保他们都会好好喝下孟婆汤再投胎。
但数据量这么大,就算再坚实的计算机、容量再大的硬盘都负荷不了。也因此我们每季都会清理一次,把存有影像的档案光盘丢尽地狱谷深处存放。
以前纸本时代更恐怖,阎王府常常都是被卷宗淹没的状态,往事不堪回首。
十六年前的亡魂,档案早不知到沉到哪个沼泽地狱深处,要找回极为困难。最近有讨论要不要用云端技术存放,但我派去阳世考查的文判到现在都还没回报进度,当然也还无法着手进行。
“我给你放三天假,你给我认真找、拚命找,你就算把地狱翻过来,也要给我找到。”
乌判苦着脸,还好我没找白判,否则现在我桌上砚台应该在我脸上。
“但……王爷,为什么要忽然找个十六年前的凡人?该不会又跟孟婆有关吧?白判说……”
“白判说我什么……?”
乌判欲言又止,看来应该不会是什么“王爷好帅好棒好威猛”之类的好话。
“我知道了,我会尽力找找。”
乌判叹了口气,领了命,半晌又像鼓起勇气般回过头来。
“王爷有空也去奈河桥那边巡视一下吧!那边现在真的很乱,孟婆一休假,王爷就窝在办公室里,以前您明明每天都会去的。”他还不忘碎碎念。
乌判行礼离开后,我看了下桌上的孽镜台。
镜子里的孟婆,正和黎日翔一起出席大企业的慈善酒会。
我交待乌判这些时间,人间又过了几个日月,孟婆看起来又更成熟世故了些,穿着一身亮丽的燕尾服,头发梳得整齐挺亮,拿着鸡尾酒杯,正在和商界大佬寒喧。
我看着孟婆那张俊俏的脸,还有和人说话时,眉眼微扬、唇角勾起的模样,以前他在我身边时,若是偶尔遇上什么令他高兴的事,依稀也是这种神情。
我曾经问过孟婆,喜不喜欢地府的日子,我甚至问过他,会不会想要去阳间找他娘。
过了这么多年,我就算再笨也明白,孟婆的娘,根本是蓄意躲着我的。
虽然不知道背后原因,但若不是她以法力遮蔽自身的存在,以我的能力,不会连一个意外跳轮转台的员工都遍寻不着。
当时孟婆歪了下头,把手支在下颚上。“不会特别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