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修眨了眨眼睛,用一句调笑结束质疑环节:“现在回想起来,我没准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偷偷暗恋你,所以才把跟你相关的事都盯得很仔细,留下了至今都很深刻的记忆。”
崖会泉的一顿就被这坦然表达的暗恋给彻底变成无话好说。
崖会泉没怎么关注过别人谈恋爱,也不知道一般人谈恋爱有没有“坦白暗恋”这个步骤,但依照他微薄且准度十分“跌宕起伏”的感情直觉,他感觉,能把暗恋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都是自信小混球。
得有十分充足且踏实的自信,有自认肯定不会收到抗拒回应的底气,才敢把暗恋这种一般会藏着掖着的事情大大方方抖出来,不带有迟疑和担心,更不怕别人会拿自己亲口揭露的情感,去反过来制约自己。
壁画上附着的小生物们给两人打开了新思路,沃修曾提过藤壶是不该寄生建筑石壁的物种,可能发生了某种变异,并结合壁画上的内容推断,这种变异极大概率是当地环境恶化导致的,是出现剧变的环境逼得小荒星上的生物们为了求生,从而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习性转变,乃至于形态转变。
但崖会泉按捺下了他被“明着暗恋”牵动的情绪,让思维回归正事,他快速重理他跟沃修找到的线索。
他在正事方面远比谈感情要精准的直觉一动,感到哪里似乎不对,他们起初的推断存在偏差。
攻击性是由上至下的增强,假如说这可以看做是变异程度越来越深重的体现,那么……这也就意味着,疑似能影响变异的因素,就藏在旋转长廊的底部空间里,所以才让越靠近底层的本土生物越性情大变,跟上层还只是轻微受影响的同类宛如两套习性,快要成为同一大属下的两个物种。
然而这便形成悖论。
能够影响物种变异的东西藏在地底,小荒星的原住民们一路往地下建造生存基地,还将凿刻有种族发展的壁画修建在那里,这难道不是某种意义上的自寻死路么?他们在冒着变异的风险建造基地,把最危险的危险源一直留在身边?
“一个退出地面,潜入地底,又一路退让到海里,费了大功夫建立起海底居住地的种族,应当拥有十分强烈的求生意志,他们的根本目的还是为了让族人活下来,希望种族能存续。”沃修说,“我觉得他们不会这么自暴自弃,做出看起来像是举族自裁的事。”
“我也觉得不会。”崖会泉说,“所以这里还有另一个思路——假如环境的确在恶化,原住民们的状态也在恶化,可这种恶化不是完全自然的,是掺杂了人为成分呢?”
沃修抬眼,他电光石火间也捕捉到了什么,视线跟崖会泉在半空中相碰。
换做别人,崖会泉此时恐怕还要多解释一番什么叫“不是完全自然”,又什么叫“人为成分”。
沃修是一个能跟得上他思路的人,一点就透,不用多言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小荒星在千百年前受引力场影响,无可避免的从行星轨道上被卷入了禁区,从此星球生态环境动荡,上面的原住民们无法再跟地表环境和平共处——这个阶段,可以看做环境恶化的自然阶段。
同时,小荒星居民作为一个自救意识强烈的族群,他们一直在为生存而努力,那么当环境剧变无法更改,人除了一步步后退,在星球上努力开辟新的居所,他们极有可能还在自身下了功夫,试图从自体出发,去让种族基因再度适应变化的环境——而这就是崖会泉猜测的“人为成分”。
假设后者成立,能够致使物种变异的重要因素藏在旋转长廊地底,它是一个小荒星原住民们自建的“测试基地”或“实验区”,或者冠有其他相似头衔的地方,那小荒星居民一路带着它,把它藏在描绘有种族发展的地方,就也说得过去。
“……只是如果真是这样,未免太不幸了。”沃修放低了嗓音,他为两人得出的惊人假设摇了一下头,“他们从地面努力到地下,再努力到海底,人为的干预原本是为了自救,但从那些小玩意的凶性来看,也许自救并不顺利,还有可能造成了新的麻烦。”
想要解决困境,却又制造出新的困境。
本来以为可以处理麻烦,然而麻烦藏在麻烦之中滋长,最后把整个种族都拖入万劫不复的绝境。
那位最后的遗留者,就是一边深知近旁就是灾祸推手之一,一边在壁画上凿下最后一笔的么?
所以他才毅然决然抛弃这个族人亲手打造的海底基地,又一路返回,带着能找到的族民远离深藏海底的“禁地”,希望大家能够在最初的起点安息?
崖会泉和沃修一起沉默了一小会,为这个目前看来最逻辑通顺的猜想。
“我去查消息。”沃修在安静过后说,他变更了一下自己倚靠墙壁的姿势,左肩轻轻挨着崖会泉肩膀,“模型的参考资料是由遗迹考古团提供的,靠近空缺区域的墙壁和我们见过的不太一样,这也是个疑点,我去出面,可以直接用‘第一发现人之一对开发流程很感兴趣,想要复盘整个开发流程,补上缺漏’的理由去亲自拜访专项组,拿双边合作的名义要初版资料,顺便再做个套话小谈话什么的。”
崖会泉转头看他,沃修便冲人一笑:“这么看我干嘛?我在域外联合也以张扬出名,和你是不走一个路线的傲,我这么一个好不容易惊喜归来的大活人,想要看一下我自己亲自发现的遗迹开发全过程,找人问问东问问西,又有谁能扯理由拦着我?”
就像崖会泉不用多言,沃修方才便很快领会了他的意思,可以省下多费口舌的功夫。
此时,虽然沃修听起来,是在“大放厥词”,向崖将军展示此人近期在域外联合的肆无忌惮和“万能许可”,仿佛是一种职场炫耀。
但崖会泉很快明白沃修的未尽之言。
眼下星盟这边盯着崖会泉动作的人太多,喜欢揣摩的人也太多,沃修不想让崖会泉在这个风口浪尖再蹚不知道藏着什么的水——至少明面上没主动蹚。
也不想他再四处招摇,持续高调的惹人注意。
反正在绝大多数人心里,崖会泉跟沃修还是昔日的死对头,偶尔一次开联合大会,崖会泉还被沃修占走了大半说话先机,他们两人的关系在外人看来捉摸不透,一时半会是没人会相信他们真的友好。
所以沃修出面,在明面上高调行事,能大摇大摆去涉足那些跟文化搭边的合作项目,也能运用得天独厚的身份去索要资料,会见核心人员。
崖会泉不用亲自出马,呆在背后就能揽收重要信息,跟沃修共享资料。
这感觉实在有些微妙,一直以来,崖会泉才是那个站在台前的角色,他来扛起这杆吸引注意的大旗,也习惯了走在最前去迎接各式各样的打探目光。
头回有人要替他揽下这份既费力又不讨好的差事,他一算,发现这个人竟依稀还是可以信任的,他不用费心去揣摩对方主动分担背后的用意,也不用以最坏的目的去猜测这个人是不是别有所图,会不会在某个环节跟他图穷匕见。
这给他一种奇妙的被照顾感,让他在领会到它时像被什么轻轻戳了一下心口。
“很晚了,去睡吧。”沃修注意到无论如何也称不上早的时间,他抬手在个人终端上断开同模型模拟器的链接,让周遭的遗迹投影潮水般褪去,露出真实的大宅和落地窗外的深沉夜景。
他在崖会泉手臂上轻轻一推:“上楼休息,有什么事明天起来再说,就是调兵遣将,也得等靠谱对象们起床上班,现在是星盟的法定休息时间。”
沃修故意调侃了一下星盟那个魔鬼一样的休息条例,知道这玩意一直是某位先生的眼中钉,但凡这位先生能插足最新一轮的法条修改,他保管要首先提出废除强制休假令,要求返还他们工作狂合规加班的权限。
崖会泉好像是被照顾的窝心感还在延续,他听出沃修潜藏的小小笑话,也没计较,很配合的转身上楼。
从沃修自我曝光他就是黎旦旦起,他就一直睡在原本是给猫准备的客卧,虽说这些天两人的互怼互撩乃至调情一样不少,他们还充分发挥职务之便,是从工作场里见缝插针,到回自家后光明正大都一处不落,但十分惊人,他们至今还没有什么比较“超过”的进展,每天到了睡觉的点,沃修便宛如免费寄住在崖将军家的蹭房室友,老老实实回归隔壁客卧。
这天沃修也照常准备往客卧走,他在转身前已听见崖会泉打开了主卧的房门,却没想到脚步声又在身后响起来。
“怎么了?”沃修也打开了客卧的门,正要进去的他一顿,准备往后转身,“你是忘了什么事……”
后面还有个不知是“吗”还是“么”的语气词没说出去。
有个从后方走来的人很不客气,伸手直接把身体还没转完的沃修往门内一拍,沃修毫无防备之下被拍进了门,凭着高超的平衡能力才没有一个踉跄,然而,在他依旧没来得及转身的时刻,他感到后方的人靠过来……并且有隐隐把他往前方客床按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