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好看的?”崖会泉空着的那条手臂横在眼睛前,也不知道是想自欺欺人地不去看眼前这幕场景,还是嫌有个人把他的眼皮吻得太烫了,他得手动挡住,摆出这地方暂时谢绝再亲的架势。
沃修反问:“有什么不好看的?”
星盟比域外联合更注重形式美,各行各业的领头人物还有“形体仪态”这项考核标准,秃头和超重都会登上负面.新闻,在这样的大环境里,将军们的伤痕就也不再是功勋,是不体面的,公开报道时容易对无辜公民造成视觉冲击,需要定期医疗消除的坏东西。
眼前的人比自己年长十岁,也提前加入星际战场十年,沃修追着对方的脚步一路前行。
可他在这人身上看不到一点风霜摧折的痕迹。
它们被最精密的医疗舱和祛疤膏悉数消除了,留下得只有近乎完美无瑕的身躯。
他追逐过的人多年如一日的磨砺自己,摆在眼前的一切像出自顶级艺术家之手的雕塑,每一寸线条都恰到好处,又还带着极致打磨也换不来的柔韧起伏和潺潺流淌的生命力。
崖会泉把手臂微微从眼睛上方移开了,投过来的眼神好像是准备怼人,又倏然失语,眼睛在沃修的动作下轻轻眯了一下。
“算了。”他想。
崖会泉把自己之前随口现找的理由捡了回来,他收拢手指,和沃修仍然交握的那只手被扣在枕边。
“反正这是……”他话音有细微的一顿,再才接着说,“说好给你的奖励。”
然而这个说法被沃修反驳了。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怎么能算是我的奖励。”沃修说,“难道我没有服务到你吗,将军?”
崖会泉便认为沃修贪心。
“你还想要什么别的奖励?”崖会泉花了两三分钟才把这句话问完整。
碍于情形特殊,他也问得很没有气势,反倒出人意料的柔和无奈。
沃修难得觉得自己稍长的刘海有点碍眼,会在俯身时挡在眼前,严重妨碍他看崖会泉,他用空手把自己乱晃的发丝往后一捋,露出清晰的眉眼:“我收到了,不用别的,你已经给我了。”
崖会泉此时思维也有些反应不及,想一件事需要多花上一点时间,他半眯着眼睛看沃修凑近。
沃修的吻落在额头。
“你也喜欢我,这就是我的奖励。”沃修轻声说。
崖会泉近在咫尺的眉峰轻轻一动。
为什么被记住也会是一种报复?
为什么在最危险的高热区多滞留了五分钟,就为了做一份无用功?
还有……
刚从医疗监察中心出来没多久,□□行政区做战后个人信息登记更新的那天,当看见屏幕上弹出【婚姻状况】一栏,为什么顿了一下?
为什么突然走了个神?
现在,你敢正视自己的心,敢回答自己,那时候走神是在想什么了吗?
“嗯。”崖会泉说。
他松开盖着眼睛的手,环住一个好歹还是回来了的小王八蛋。
第114章 杰作 “像个小狗崽子。”
智能调节原本是个很贴心的功能, 它能够确保无论使用者的睡相有多糟糕,一晚上随便翻来覆去多少回,都让人随时保持在被良好承托的状态, 床垫的压力点分布会追着人走,但假如使用者全程醒着,感受过这其中每一回的变化,那体会十分奇妙, 像躺在一片令人无法下沉的海,随意怎么往下施压,都会被轻柔和缓的浪推回来。
崖会泉一开始只是陷入其中,后来不得不随波逐流,意识和人都像在被卷着走,也不知道要漂到哪去。那扇他和沃修谁都没顾上管的门合上了, 是百里悄咪咪干的, 人工智能可能是通过自己的数据库得出, 人类在这种时刻还是关门为好, 就算在自己家里也得稍微注重一下隐私的结论吧。不过反正门开着时无人在意,门被体贴的AI偷偷关了,忙着的人们依旧也没谁注意。
崖会泉在彻底昏暗下来的房间里继续漂浮, 他本该为这种缺乏目标的状态感到不适,也不习惯完全失去对自己的控制。
对于习惯自持的人来说, 这种宛如把自身一切都交付出去, 把自我寄托在另一个人的保管中的情况是可怕的,令人望而生忧怖。
还好沃修是个收到宝藏,会尽一切小心去保管的人。
崖会泉在无法言说的失序感袭来那刻抓住沃修的手,沃修掌心滚烫,分明的骨节卡进修长的手指间, 带来温柔又牢靠的力量。
这个漫漫长夜终于要迎来结束时,崖会泉睡得应该比沃修要早一点,他闭着眼听见沃修还在窸窸窣窣,合起的眼皮外也隐约感受到了光亮,眼睛也没睁,他只摸索着往沃修那边拍了一把,也不知道是拍在这个人的肩膀后背还是胳膊,反正一个字都不想再说,只拿动作暗示这人睡觉,别吵。
那只手就被人牵住了。
“喝点水再睡。”沃修好像是这么说。
同样懒得再动弹的指尖上蹭过柔软触感,崖会泉在混沌里扒拉出两分神智,想到那应该是沃修的嘴唇。
沃修在他手上亲了一下。
他不想动,喝水显而易见也是个需要起身才能做的动作,他本来就是侧躺,干脆把脸往枕头里埋,装没听见。
沃修好像又笑了,笑声在犯困的人耳里有些模糊不清,崖会泉听见滑轮机器人跑过地板的声音,玻璃杯的底座跟床头的矮柜轻轻相碰,沃修的体温和气息短暂远离了他,让他陡然心生出一点不满,感觉这人擅自乱动,破坏了他原本较为完美的睡眠环境。
但在他真的把眉拧起来前,对方去而复返,沃修的气息更近地盖过来,亲他一口,把水顺便渡给他。
“头都不愿抬。”沃修轻轻压着他唇角,连喂水带偷亲地说,“只能这么喂了,是你自己选的。”
崖会泉什么也没选,心里怀疑有个比较厚脸皮的人又在假公济私,困倦遏制住他舌头,让他只能勉强配合着喝了点水,也说不出什么指责的话。有只手贴上后颈,沃修还帮他把脖子抬了抬,角度托得刚好,能避免躺着吞咽时呛着。
后面沃修依稀又还说了句什么,大概是解释对方需要再过会睡的缘由,并让他安心先睡,他不吵他——然而崖会泉没怎么听清。
只够清醒到沃修说“睡吧”这里,困意就决了堤,沃修之后的话音在崖会泉听来统统不再真切,落在耳中,只成为模糊不清的嗡嗡细语,把对方还显得有点像只扰人安眠的大蚊子。
当然,沃修比蚊子还是要讨人喜欢得多,所以他制造的响动可以被当做另类的白噪音,效果十分催眠。
崖会泉睡过去得比沃修早,醒得也更早。
第二天,率先睁眼的人对上一室昏暗,一刹那几乎分辨不出时间,过了半晌,先醒的人才后知后觉,原来不是这会时间还早,是窗户上都还落着严严实实的遮光板,窗帘飘在遮光板前,伪装出了外面天地还是漆黑一片的假象。
刚醒来的感官总是迟钝,人半陷落在睡意里,对外界的感知会比正常慢上不只一拍。
崖会泉原地顿了一会,接着,他慢慢感受到腰间环绕的手臂,扫在脖子上的似乎不属于自己的发丝,听见平稳扑在耳后的呼吸。
沃修的存在感鲜明强烈。
没来由的想看看后方人的睡脸,他试着翻了个身,发现两人身上的睡衣是沃修昨晚胡乱给套的——套得什么玩意。
崖将军已经是尽量用包容的眼光来看待沃修的“睡前仪容整理”结果,他还主动提醒自己别苛求,别要求太高。
然而凭良心说,沃修给两人套睡衣的水平,跟崖将军曾雄心壮志的想给黎旦旦穿小衣服那回差不多。
沃修就是意意思思扣了两颗扣子,这仅有的两颗扣子还没扣严,纽扣半卡半退的囫囵塞在扣眼,随便翻个身就挣开了,前襟由此坦荡荡一敞到底,睡衣家居服又都普遍宽松,敞怀后轻而易举顺着动作垮去半边,变成一块凑合着挂在人身上的布。
睡衣穿了却神似未穿,十分方便一低头看见昨晚的“丰功伟绩”,
崖会泉:“……”
沃修总共也就只晚起二十分钟,他习惯性把手臂往前一拢,拢了个空,随即警觉睁眼,动作矫健地翻身起来,下一个动作就是准备找人。
他要找的人却就在屋内,还距离他不远。
“挺矫健啊,没辜负大猫基因的‘猎手’盛名。”崖会泉的声音从侧面传过来,那边随之出现一片光亮。
沃修为光线明暗的切换眯了下眼睛,虹膜瞳孔在日光下本能的变化,然后发现是先起床的崖将军拉开了弄虚作假的遮光板,让屋外已然大亮的自然光照进了室内。
崖会泉懒得把睡衣再拢好,他干脆换了穿法,随意披着睡衣靠坐在窗台上:“如果不是看到你这会还是这么‘猫里猫气’,我差点以为你发生了什么基因突变,临时改物种了。”
沃修也才刚醒,他弹起来找人是接近本能反应,基本没怎么过脑子,刹那的动作矫健并不代表他人也醒了盹,正十分清醒。
“为什么?”沃修没有掩饰自己的困惑,他单纯地朝崖会泉发出了疑问,同时迈开腿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