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维点头,示意阮白开口。
阮白便直言道:“两位永远也不会让公爵夫人失望。”
艾维歪了歪头,半晌露出孩子气的笑容,“谢谢,希望她会这么认为。”
卧室的大门很轻地关上,阮白与比尔管家走在一起,后者一直沉默无言,直到即将要走下台阶,比尔管家才轻声问:“阮先生,你的提议有多少的把握?”
“我知道管家先生想要听什么,可是我回答不了你。”阮白单手撑在扶手上,他望着脚下幽沉的楼梯,放低了声音,“没有把握,一点都没有,可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的解决办法。缪尔斯的诅咒拥有太久远的历史,您比我更清楚。”
“是。”
管家望着阮白一步一步走下三楼,身影消失在楼梯口,他敛下眼眸抬起了双手。
很早很早以前,他的缝合技术只能是一般。他用着别人的脸皮,像一个死不掉的怪物以管家的身份跟随在每一任的缪尔斯身边,看他们自相残杀,看他们后悔莫及,他毫无办法。
缪尔斯曾给予他生命,他也想回报什么。
可一个人的力量好像太弱了。
他曾亲手挖通了爱丽丝的墓室,想让克拉克的尸体回到该回的地方。他曾厌恶于罗布的心狠手辣,为尤迪尔找到了女巫,他也无数次想要找到爱德华的尸体。
时间走得越来越快,每一任缪尔斯的脸都在他的记忆中迅速划过,再也留不下半点痕迹时,比尔等到了艾伦兄弟。他们的幼年和大部分缪尔斯兄弟一样,天真无邪,互相扶持。比尔的心早已冷得摔都摔不碎,他不再对自己以及缪尔斯有其他的妄想。
可现实给了他一个很大的惊喜。
这一任的缪尔斯不同。
他们有着同样的姓,有着同样的长相,却与其他的缪尔斯完全不同。
比尔同意了两个少年的请求,他亲手摘下了艾维少爷那双漂亮如海般澄澈的蓝眼睛,让一双黑眼睛取而代之。可付出的代价是艾维少爷永远地被留在了黑暗里。
事实上,刚开始的决定不是这样的。
艾伦少爷生来便听不见,他想,既然要付出代价,这代价就从他身上拿吧。他可以将黑眼睛换成与艾维一样的蓝眼睛。反正都听不见了,无非就是又聋又瞎。
但是艾维少爷没同意。他的哥哥已经失去了世界的一部分,他绝对不忍心让哥哥再失去其他的任何东西。
比尔很想帮助这一对兄弟。他时常想,为什么呢?为什么这双眼睛用不了呢?
他做过很多次实验,可每一次都失败了。
他还是不死心。
但死了的人就是死了,活着的人失去了也就失去了。
阮白告诉他的不可能是真的。
比尔管家站了好一阵,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带着几分欣喜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他咔咔地转头看去,只见爱德华笑着冲他挥了挥手,少年扬起一张好看的脸哒哒哒跑到他的身边,问他:“听说阮白可以解除缪尔斯的诅咒,是真的吗?”
比尔管家低声道:“希望是真的。”
夜尽天明。
阮白从公爵的卧室回来以后便一直坐在窗边,窗户开了一条很小的缝,有汹涌的夜风哗啦啦地挤进来。屋内没有点上烛火,只有月光将阮白的小半张脸照亮,露出他隽秀的五官。
青年撑着下巴沉默不语,另一只手从小黑猫的头部揉到尾部,又卷起他的尾巴,来来回回很多次。和阮白认识已经有好几年的宴川无比清楚青年只有在心事重重时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它很安静地陪伴着青年,却又忍不住想要凑近他。尾巴卷上手指,它像是担心青年会感冒,死皮赖脸地将自己的身体整个都贴在了阮白的胸口。
就这么过了好一阵,阮白被折腾地背后隐隐冒汗,才将它给扒拉下来。
他垂眸看看小黑猫,又看看远处取代了苍白月色的日光,轻声道:“要出太阳了。”
“喵。”
究竟是缪尔斯赢了,还是诅咒胜利了,总该有一个结果了。
阮白推开门走出去。
恰巧,玩家小队的成员像是心有灵犀似的,竟也在同一时间齐齐推门出来。王汪和刀疤还是如之前一样,一见到他便打了个招呼,阮白应了一声,目光肆无忌惮地望着几人的头顶。
方框框内的内容变成了:恭喜解除双子古堡的诅咒,副本进度100%。
阮白偏了偏头,还未开口便听到刀疤的憨笑,“今天咱们好像应该离开了,阮白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啊?”
“怎么要离开了?”阮白似是不经意的问。
刀疤愣了一下,摸了摸后脑勺。
阮白便笑了,他面前的这些人是玩家也是NPC,他们在关键的时候都受控于游戏本身。因为察觉到诅咒已经解除了,所以他们都要离开了。
阮白拍了拍刀疤的肩膀,对上王汪充满希冀的脸,“不走,别忘了我可是小镇的居民啊。”
“是哦,那今天我请你喝酒。”刀疤道。
阮白:“好。”
不过在喝酒之前,阮白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玩家小队四人都去逛街了,阮白和小黑猫一人一猫留在古堡内,走上台阶,来到了缪尔斯公爵的房间。他没有敲门,旁若无人般推开门便进去了。
房间内空荡荡的,艾伦和艾维兄弟俩安静地坐在沙发上,阮白走到两人面前,回应他的是永远的沉默和安静。不多时,房间的门再次被打开,比尔管家走了进来。
他对阮白微微弯了弯腰,轻声道:“我已经为两位少爷准备好了棺材和墓地,就在秋云夫人的墓边上。”
比尔管家的速度非常快。
他与阮白分别搀扶起身体已经僵硬的艾伦和艾维,将二人的尸体放置于棺材之中。两人的身体都没有什么受过伤的痕迹,艾维说过他怕疼,所以自杀的时候他选择了最温和的一种。
没有外伤,却任由毒药侵入五脏六腑。
起码,在艾伦看来,他一点都不疼。
比尔管家身体笔直地站在黑色的棺材前,他看着阮白弯腰将厚重的棺材推上,相同面容的青年们闭上了眼睛仿佛是完全相同的一个人,当棺材板彻底隔绝了比尔管家的视线,他的目光逐渐变得空洞和无措起来。
艾伦和艾维自杀了,诅咒没有给他们自相残杀的机会。同样的,缪尔斯的传承到这一代就彻底结束了。比尔成为缪尔斯的管家百年时间,他曾在最初发誓要一直伴随缪尔斯的荣耀绵延百年千年,但什么都没有了。
内心浮起的是淡淡的空虚,还有一些隐秘的……喜悦。
或者,这样的结果对于缪尔斯而言才是最好的结局。
他僵硬地勾了勾唇,脸庞四周的缝合痕迹随着他的动作被扩大,看着有些渗人。阮白扭头望着他漆黑的眼眸,看到这位伴随了缪尔斯许多年的管家单手握拳放置于胸口,冲他弯腰。
比尔管家一字一字道:“感谢你,阮先生。”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将两个棺材放置于同一墓室,神情庄重又严肃的刻上墓碑:艾伦·缪尔斯,艾维·缪尔斯之墓。
比尔管家做完这一切后没有停留,他转身走入了古堡。
阮白还停留在原地。
双子古堡的阴暗像是一瞬间被清除了。天边的层云缓缓被推开,日光肆意倾泻而下,白色的墓碑从远处一块一块、一排一排伴随着迷雾一寸一寸消磨驱散,不久之后被光线洒落的每一处地面都缓缓生长出新鲜的嫩草。周围缠绕极深的双生花簇簇跌落化成养分滋养新生的大地。
天,好像一下子就亮了。
阮白去了一趟小镇,从花贩子的手里买了一束不知名的花,花朵是蓝色的很像缪尔斯一族的瞳孔颜色,花贩子和他说这花适合送给兄弟姐妹,阮白于是也不再多挑。
他将花束放在艾伦兄弟的墓碑前,才离开。
下午正是日光最热烈的时候,阮白被刀疤架着去了小酒馆喝酒,王汪沈琼和红姐都去了,五人坐在一起说了很多话。阮白撑着下巴看他们,当初他还是戏外人的时候觉得他们不过只是游戏角色而已。
顶多,就是拥有不同技能,或者利于闯关的角色。
现在的感觉就不大一样,刀疤是个豪爽的人,离别时分也不见难过。王汪平时喜欢跟着他跑,到了这种时候就显得格外犹豫,絮絮叨叨的说话又喝酒,一不留神几杯酒下肚整个人晃晃悠悠的。沈琼依旧沉默地坐在红姐身边,只是偶尔会多看阮白一眼。
而红姐……红姐握着他的手,偏着头露出双干净的眼睛。
像一开始在大街上握住了他的手,听他玩笑般的问:妈,你看行不行?
“说起来真是汗颜啊,要不是阮白以咱们这脑子肯定想不到原来这一任的缪尔斯竟然是两个人轮换的!”刀疤喝了一大口酒,玻璃杯duang一下放在桌面上,感慨道。
王汪还是晕晕乎乎的,靠在阮白的身上不停说话,“我把我的杂志都留给你了,我对你真好诶嘿嘿嘿。”
阮白忍不住笑。
傍晚六点左右,阮白和比尔管家站在一起送玩家小队出城。望着几人的身影缓缓变成一个小黑点最终消失在视野中时,比尔管家轻声问:“阮先生要一起回古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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