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烬揩过鬓边,火气未消,硬邦邦地冷声:“我不想知道。”
残旧的柱子上,魔尊的恶鬼袍松松垮垮地搭在他肩膀上,衣角随着风飘荡如絮。里头绯衣里,腰线极其可人。
周烬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魔尊拢了袍,一绺长发鼓在袍子和里衣之间,他指了天空,自顾自地唠嗑:“那玩意是九天下的陨石雨,这东西带着天火和恶臭砸下来,地上寸草不生。你要知道,魔界是个烂去处。前人费了大劲修出了这座丑宫殿,用镇界之宝当阵眼设了无数结界才兜住立锥之地。结界外无遮无拦,弱鸡点的顶不住陨石雨,出门一趟危险重重。”
系统叭叭地提示着,徐八遂只好生硬地助攻一句:“周冥不惧风暴来找你,可见多宝贝你了。”
周烬皱了眉,抓着扫帚不耐烦地扫地。
“俗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喽。”徐八岁遂继续说着,“魔界什么腌臜玩意都有。你一块废物点心,哼,要不是那什么,本座都懒得看你一眼。”
周烬沉默地扫地,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怪叫声,他转身看去,只见最初带他来的那魔修拖着两个不住反抗的丑家伙去到魔尊身处的柱子下。
魔修满头大汗:“主上,对不起,是我疏忽了,才让这些狗东西浪费了粮食……”
想来那就是想非礼他的魔修的同伙了。
徐八遂垂首看了一眼,那魔修提建议:“主上,把他们扔给饕餮么?”
“掏宝再饿也挑食,别让它闹肚子了。”徐八遂摇摇头,叹了气似的,“押去荒服那里吧。”
那俩魔修闻言哭爹喊娘,直接被拖走了。
周烬旁观不出声,思绪又跟着魔尊话里的荒服跑了几缕。
徐八遂又恢复到吊儿郎当的样子:“周点心,本座看你应付色鬼也怪熟练的,从前在仙界也遇到过吧?”
“没有。”周烬毫无迟疑地冷声。
“没有就好。”徐八遂顺嘴,又改口自顾自地念叨,“所以说你们仙界多好啊,绿水青山,花开四野,仙山琼阁,应有尽有,仙修也多君子。不像魔界,一眼望去全是焦炭一样的地表,魔修呢也都是一群歪瓜裂枣。”
周烬看过去,见魔尊屈一膝,小臂搭在膝上垂眼俯瞰,指环和耳钉都极亮。更亮的是他那颗灵核……隔着这一段距离,还是那么璀璨夺目。
“你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废材,待在这垃圾堆里一月,指不定被糟蹋成什么样子。”
徐八遂说了一通有些不自在,见地上的小黑花一声不吭,屈指弹出一束灵力,准确无比地打歪了他的发髻。偏那发髻束不紧,周烬的长发散开,眉目越发如画。
徐八遂怔了会,故作不耐烦地嗤道:“又哑巴了?”
周烬放下扫帚捡起发带,慢腾腾地重新束回头发:“只是想到,魔尊有句话说错了。”
“哪句?”
“魔尊不是歪瓜裂枣。”
周烬说完继续低头扫地。
扫了一会,他要把簸箕里碎石倒进篓子里,忽然狂风又来,刚扫好的垃圾又飞了一地。
头顶上那喜怒无常的魔尊相当大声地“嘁”了一声,像只猫一样跳在柱子之间,左蹦右蹦地跳走了。
魔尊小声嘀咕:“烂舌头。”
第9章
周烬扫了四天的广场,终于勉强把广场扫出了原貌。在那些据说是陨石雨残骸的炭石下,这个魔界广场的地面露出了草率的五个字:“老不死广场”。
周烬辨认出那几个大字时服了。饿不死饭堂、烫不死人池,这会又来一个老不死广场,太齐活了。
“我猜,大殿以前应该叫做八卦不死殿吧?”
他问盘踞在柱子上的魔尊。
徐八遂神情有一瞬间的错愕:“你怎么知道?”
周烬语塞,低头卖力扫地,肩头不住抖。
徐八遂也没功夫纠结这个,也低头卖力干手上的活。广场上的八根柱子是护住魔界宫殿的结阵物,据地下一位可靠的天象师推算,两天后会下一场规模不小的陨石雨,他得抓紧时间来翻新结界,多打几个补丁。
系统时不时总爱叮他两声,支招各种折腾周烬的法子,徐八遂觉得有个别可以参考的便记在了小本本上。白天他施法结阵,到晚上就拎着周烬回南柯阁,使出浑身解数搞他。
一来二去,周烬大概习惯了他的嘴臭,胆子也壮了点,对语言攻击也敢进行反弹了。
徐八遂有次嘲笑他这辈子投胎投得不好,小黑花呵哒一笑:“是不好,下辈子我希望能像魔尊一样。”
“本座自然是坠叼的。”
“不,身名皆外物,毁誉皆是我,我更想像魔尊一样富有口才,能光靠说话就把人活活气死。”
徐八遂被噎住,那时系统又翻译:“他说谎,他没有把身名看轻,他羡慕死你啦,他是想当一个像你一样位高权重又修为强悍的人。”
徐八遂也发现了,小黑花很是慕强憎弱。当他知道魔界的修为等级划分是简单地靠服色的深浅区别时,他对自己那一身无色的白衣就很不友好了。只因在魔界里,再菜的魔修好歹也是一身灰衣,而他原本可引以为傲的清爽白衣在魔界却象征超低级修士。
所以徐八遂悄摸摸发现,小黑花借着干活的时机,刻意用黑色的陨石残骸刮黑了自己的一块白衣角。大概是心里爱洁,又慕强,于是暗自骚气地涂黑了自己外在的一角。
而且小黑花看向他身上这袭漆黑恶鬼袍、以及泽厚的黑衣时都流露出了羡慕的神色。
至于他为什么那么憎弱,无外乎源自自己没有。
但他原本,也有过人人惊叹的天赋。
于是这一夜,徐八遂想到了一个特别特别好的新羞辱,再搭配点绝妙的魅术……一定让周烬抓心挠肝。
月上中天,周烬照常跟魔尊进南柯阁。这冰窖一样的寝宫最可怕,他紧跟在魔尊七步之内,本能地贪恋他的热度。
徐八遂这天照常坐椅子上,周烬跟着过去,正要如往常一样盘坐地上承受魔尊屈辱的踩肩,魔尊制止了他:“稍息,立正!”
周烬狐疑站好,又警惕又……期待。
徐八遂坐没坐姿地斜倚着:“本座今晚想听你讲故事。”
周烬一脸了然:“魔尊想听师哥的什么故事?”
“不,那个下次。”徐八遂伸出食指戳了他的胸膛一下,跃跃欲试:“说你自己的。”
周烬被戳得后退半步,捂住胸膛,脸都红了:“你、你……”
他怎么可以戳那里!竟然戳他、他的樱桃!
“干嘛?”徐八遂莫名其妙,“娘们唧唧的,整得跟个被调戏的黄花闺女一样。”
说着他嫌弃地扇了扇鼻前:“咿——”
周烬深吸一口气,默念不跟有病病的家伙计较:“那魔尊要我讲自己的什么?”
自然是,最难堪难受的。
徐八遂眯起眼,不怀好意道:“听你灵核被挖的那一段。”
周烬瞳孔不可察觉地缩起。
徐八遂开始运转灵力:“被挖的那一瞬间疼吗?”
周烬失神,摇头:“不疼。”
徐八遂挑眉,发现这一直淡然处之的周七果然哪哪都不一样了。
“说谎吧?那可是修士的心脏。”
周烬捂住自己心口,轻喘:“真的不疼……那一瞬间。”
“那一刹那是怎么个情况?”徐八遂放柔语气,趁着对方心志垮塌,魅术裹在声音里无孔不入,势必要看见眼前人盔甲下的躯壳。
周烬慢慢低头,透过那细碎的额发,徐八遂看见他的长睫毛抖得很诱惑。
“一把神剑。”他嘴唇干裂,指尖指着自己的心口,“从光明中来,一寸寸没入我心口。那定然是神剑,真的,因为一点也……不疼。”
周白渊低着头,模糊之间恍然以为回到了十年前。
弱小的自己动弹不得地暴露在温柔的青锋前,眼睁睁看着光芒万丈的灵核从胸膛里被剜出去,自此沦为寒冰铸就的深渊里的一把灰烬。
“我的灵核随着那剑尖,一寸寸被剥离出来,我什么也做不了。身体还是筋连着肉,肉包着骨,但是没了心脏,已经变成一摊烂泥。”
“我不疼,我只是……好冷。”
他缓缓滑跪在地上,茫茫然地躬起了背。
“爹,娘,我好冷。”
徐八遂指尖一顿,起身来到他面前蹲下,柔声:“你爹娘在哪?”
“都死了。”
徐八遂又安静了一会,伸手盖住他眼睛,魅术铺天盖地。
周烬抵挡不住这样强劲的灵力,更抵御不了记忆里的孤援无助,脊背一弯几欲要晕过去。
徐八遂接住不堪重负的身躯,虚虚抱着,实实哄着:“不冷了傻逼。”
周烬此时在他的灵力漩涡里,意识不清晰。徐八遂单纯地抱着在迷途大梦里的沦落人,既寂寥,又欣然。
“嘿,我爹娘也没了。”
第10章
徐八遂拢着昏迷的周烬发着呆,南柯阁的门忽然被不客气地拍开了。
“兀那惹事精,我把床给你打来了,睡觉时悠着点不……”
魔界的家具能手泽厚嘴里咬着根草,横刀阔马地扛着一架寒玉床踏了进来,他抬眼看见寝宫里的一幕,嘴巴里的草笑掉了:“哟哟哟,这是在干什么?我们主上毛还没长齐就睡上炉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