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看到垂在身前的发梢凝结了白霜,后知后觉地才记了起来。距离他上次冰咒发作,恰好满了一个月。
徐八遂就近将他拖到寒玉榻上坐好,两手扣住他的手,感应到他干涸灵脉里的刺骨冰流,当即给周烬注入沸灼的灵力。只是这人无灵核,这样的方法到底不是长久之计。
周烬俯来靠着他重复呢喃:“抱歉。”
“闭嘴,本座不乐意听。”徐八遂板起脸,心里却有些懊恼。
两个人在地下封闭地关了十四天,周烬不是在他的灵力圈内就是他身体里面,与烈火打交道,身上冰咒才得以勉强抵消。他人一直好好的,大部分时间都从容淡定,还有余力可劲欺负他,搞得徐八遂刚才忘了最重要的一点。
这里是冰窟南柯阁,周烬离不了他太远。离远一点,小黑花要冻成小冰花的。
周烬熨着他,白衣还是敞开的,微微张开的唇齿吐出雾一般的寒气。
“倒霉玩意。”徐八遂皱眉,不解他怎么变得这样畏寒,“穿好衣服,出南柯阁去。”
周烬故作抬不起手:“手臂麻了,昨夜给魔尊枕了一夜,这会抬不起来。”
徐八遂理亏,只好弯腰给他收拾着装。他将周烬敞开的怀收住,看见他胸膛有一片红印,料想是自己贴出来的,绷着脸故作严肃。
周烬舒服地眯起眼,像只等撸的大猫,看着魔尊肃然地给他合上腰带,指尖在不经意地抖。
这一瞬间,魔尊像个害臊的小媳妇。
“好了好了。”徐八遂整好他的衣服,不好意思地左右回顾,“我的袍子呢?”
他站起来要去找,刚站直腰便被抱住了。
“喂,你——”
周烬从后环着他,额头贴在他后背上,姿态说不出的孺慕。
“魔尊,我来魔界的时日已经一个月了。”
徐八遂身体僵直,有些恍惚:“这么快?”
周烬收紧他纤细劲瘦的腰,忽然使力将他往回拽,一把将魔尊兜回来坐自己大腿上。他严实地箍着他,脑袋靠在徐八遂肩头与他耳鬓厮磨,语气只听得亲昵,听不出一丝忧惧:“今夜应是满月了。”
徐八遂不知晓满月何故,他毫无反抗地让周烬牢牢抱住,由着他像只雪豹舔舐幼崽那般地揉搓自己,脑子里有些混乱。
他想,哦,时间到了,我好像得把周白渊还给周六了。
“我有个不情之请,今夜,我想和魔尊……”
周烬轻声说了什么,徐八遂茫然间没听清,只知挣开他,站起身,在寒玉床前打转,恍惚道:“我袍子呢?”
他像个失去了逗猫棒的小猫,周烬失笑,把放置在寒玉榻上的黑袍取过来,起身展开兜住他:“在这儿。”
徐八遂低头,周烬环着他给他穿恶鬼袍,揉了他脑袋一把:“白渊也在这儿。”
他便定住了:“哦。”
周烬给他穿好,侧首亲吻了他的耳钉,亲眼看到魔尊耳朵骤红。
“出出出去了。”徐八遂结巴着转过身,同手同脚地走出几步又猛地回头,确认周烬在他身后。
南柯阁门开,屋外大雨迎面扑来,他抬手自虚空一敲,风雨反弹,水龙一般在大地上翻腾。
徐八遂眼睛圆了些:“大雨。”
周烬眯眼:“看着便冷。”
听此,他便伸手来捉住小黑花的手,故作忿忿:“魔界难得下雨,一年就一次,你这厮尽说扫兴的话。”
周烬心口直跳,手指悄悄勾住他,笑意藏不住:“是我嘴笨,我的错。”
徐八遂一手拉住他,另一手扣指想造个遮雨的结界出去,门前就响起一阵哇啦啦啦的叫声。他探头看去,只见一群魔修挽着裤腿冲过来淋雨趟水了。
心情霎时转晴,徐八遂牵好身后的小黑花出门。
“不和其他人一起?”
“没品,老子不屑。”
徐八遂拽了吧唧如是道,其实也不是不想,只是手里有更重要的盖过去了。
周烬并非看不出来,一面觉得内疚,又一面受用得不行。
他们一路走去八卦殿,头顶和周遭是透明的结界,大雨泼不进来,但看着总让人疑心被浇成落汤鸡。徐八遂踩着地面上的雨水,看黑靴旁溅起的水花,脚步轻悄。
到了八卦殿,殿前的护法们也在趟水。
小吉展现了她的本命灵器,一柄漂亮的粉色大伞,她举着那大伞在雨里幼稚地转个不停,雨水溅到了不远处的小萨的长刀上。小萨就着这雨擦洗凛冽长刀,脑后短发扎着的小啾滴水垂下,好似扎着一弯狗尾巴草,和冷酷气质格格不入。
小拉在雨里兴高采烈地洗他布满隐约暗纹的手,小布在大雨下摸他的光头,情不自禁道:“不知道会不会长点头发出来?”
小拉顿时如霜打的茄子:“哦,哥,对不起,要不是小时候我摸了你的……”
“呔!”小布大手一挥,运转灵力卷起大雨朝少年扑去,把猝不及防的小拉扑了个四仰八叉。
正太坐在地上抹了把脸,光头就围在他身边打转,好像一把人形浇水壶,对着地上的正太小草不停地浇水。
就连泽厚也在玩雨,他站在雨里打开扇子,时而横扇在眼前打量,时而挥手扇雨,一身黑袍淋透,眯着眼睛含着笑意的模样英俊异常。
最为保守的寒天则坐在殿门的台阶上,半个身体藏在檐角的遮蔽里,规规矩矩地左脚踩踩,右脚踩踩。
泽厚跑来拉他,他摇头:“累,不玩了。”
泽厚便撩起衣摆和他坐一块,左脚碰碰,右脚碰碰。
徐八遂拉紧周烬快步过去和大家打招呼,众魔修抱以热烈的欢迎,运转灵力各显神通,令四面八方的雨水泼向他。魔尊拦在周烬面前,嘻嘻哈哈地大笑。
最后他一身也如落汤鸡,倒是周烬身上依然干燥清爽。
“行了行了,不玩了,傻不傻的。”徐八遂挥着手迈进八卦殿,一身水珠淅沥,唇角要咧到太阳穴去,“这雨下得不错哈哈哈……”
脚刚踏进八卦殿,他抬眼一看,身体凝固了。不仅魔尊,其他护法也惊住,眉心的心魔印齐刷刷拉成六道感叹号:“!”
周烬举目望去,高台之上,一个黑袍男人站在魔尊之位前,四面八方黑墙上的恶鬼像都不如他一人带来的威压重。
正是昨夜冒雨而来,阴森森的魔尊小叔徐皆知。
饕餮掏宝一动不动地半坐在他身后地,小小的脊背也透出一威严的凶兽气质,仿佛下一秒就要跟着那男人出去征战一般。
“小……小叔?”徐八遂感觉如置梦中,直愣愣地看着站在那里的笔直高大背影,既欣喜又心酸。他松开周烬的手三两步上前,跑到一半顿觉自己是个笨蛋,屈指瞬移到了高台上。
“小叔!是你回来了么?”
那男人转过身来,即便回到了最初的家里,面对血脉最亲近的人,他的黑袍兜帽依然不解开,大半张脸都在阴影里。真正的面目被一道障眼法遮蔽了,看上去长相平平无奇,实则不然。
徐八遂见过他面目的真实模样,灼伤和其他伤疤覆盖了原本英俊的脸,徒留灾难的痕迹。
徐皆知不知站了多久,转身面向徐八遂,语气平平地“嗯”了一声。
“回来也不吭一声!”徐八遂又笑又气,“刚到的?昨天我生辰,你怎么不早点来啊?”
徐皆知不答,转身看向高台下,六个护法立即单膝下跪行礼:“属下见过魔君。”
周烬没跪,只弯腰鞠了一躬。
“他是谁。”
徐八遂瞬间有些紧张,故作轻松道:“那个衣服白得跟个小白菜似的吗?他是我捡来当苦力的,没事也当受气包什么的。”
徐皆知轻扣别在腰间的剑柄,身后的饕餮掏宝身形骤然变大,一跃跳下高台,张大嘴叼住了周烬的后颈,猛甩地三步跳上高台,把人扔在了魔君身前。
这动作利索得好似三步上篮。
稀里糊涂的周烬:“……”
好在他没摔个稀巴烂,魔尊瞬移到他面前来捞住了他,鼓成了一个河豚:“叔,你干嘛?”
徐皆知看向周烬:“我不曾在魔界见过你,籍贯。”
周烬定了定神:“仙界沧澜派。”
徐皆知看向徐八遂:“魔界向外的通道已被镇生剑封闭,你出去捡的?”
“搞笑,说得你好像认得魔界的每一头崽子似的,也没见你回来住多久。”徐八遂先笑起来,“对,我跑去仙界溜达捡回来的。镇生剑封闭了通道,不代表我不能把结界撬开条缝。”
“为什么要出去。”
“无聊啊。”他理直气壮地笑,“微城推算得出陨石雨的日子,没事我爱出去看看,刺探刺探仙界敌情,怎的?”
大殿里的都是自家人,殿外大雨滂沱也将声音压得又低又轻,徐八遂抹了脸上淌下的雨珠,一张口和连珠炮一样:“叔,你能管我的时候放养着,现在来管晚了点,儿大了,一回来就呛火没得意思。我知道你到底是为关心我,不过手法别这么粗暴,有事问我,瞎搞什么威风?”
徐皆知不咸不淡:“臭脾气,和你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