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八遂便在潮起潮落里重复说不尽的爱意。
其实他梦见周白渊了,但那梦好坏都不沾,他不太想让小黑花看见。
他梦见了周白渊被剖灵核的时间点,那时,他是从天而降的威风凛凛英雄,护着单薄瘦弱的小周烬脱离魔爪。他把他背到锦绣堆里去,解除他的冰咒,为他父兄为他师长,无风无雨,一世安康。
这梦从一开始便是错乱的。没有周白渊的灵核,此时就没有他了。他也没有锦绣,没有力量。
这梦只是妄想。
徐八遂的眼泪从眼角掉下去,伸手环住周白渊脖颈,眼睛里倒映着七千三百个闪烁微光的灵结,如同倒映星海。
“我特别爱你。”
第二天破晓,魔尊刚刚合眼,这回因着疲累真的睡得如死猪了。
周白渊只觉他可爱可怜,拥着同眠了一会,天光大作时又醒了。
魔界太平了许久,不过他习惯了早起,以备突发状况。天色还早,就让累到干涸的魔尊好好休息。
他迈出门槛的瞬间,心底久违地响起了那个声音。
它怯怯地笑起来,甜滋滋地小声说:“我也爱他,特别钟爱。他回来了真好,我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阳光照进周白渊的眼睛里,他眯了眯眼,粲然一笑。
“嗯。”
作者有话要说:嗷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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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魔界地面的结界越打越结实,大护法们空闲的时间渐多,魔尊更不必说。于是那坐不住的徐姓猴屁股到处瞎鼓捣,鼓捣出一堆黑暗料理,经群民抗议,他改去鼓捣酿酒了,滋味不错,大概这便是徐家人自带的基因。
这天魔尊请了瞎子老哥来开坛,一打开,桃花芬香沁人心脾,泽厚饮一杯,哇了好大一声,赞不绝口。
“那必须,喝,不烈的,就养胃的花酒。”魔尊喜滋滋地斟酒,自己也小啜几口。
“无事献殷勤铁定有鬼。”泽厚把着酒杯咂嘴,“说罢,你想干嘛?”
魔尊头上仿佛亮起了一个灯泡:“哎呀哎呀没什么,就是最近闲的,想起一个陈年八卦,想来问问你。”
泽厚不以为然,对他的八卦属性了然于心:“是啥?”
“你没和寒天好上前,中意的是城儿对吧,这是为什么啊?”
泽厚一口桃花酒差点喷出来,呛了个半死:“要、要死啊!你问这个干什么?!这是你该八卦的吗!”
他如临大敌地左顾右盼:“不许大声嚷嚷,要让寒天知道了,他准不痛快了!”
“啧啧啧看你那怂样。”徐八遂呱唧唧唧地贱笑,“遮遮掩掩算啥啊,反正混账还是混账过的嘛。来来来,好汉就该提当年勇,说说呗说说?”
泽厚无语凝噎,喝着他的酒但坚决不说:“凉快一边去。”
“好家伙,喝着老子的酒,你不晓得拿人手软吃人嘴短吗?”
“跟你有什么好客气。”泽厚切一声,“这好酒难道不是孝敬你哥的吗?”
“好弟弟可不止老子一个。”徐八遂顺势笑起来,“城儿也是好弟弟,是不是?你当初怎么认识他的啊?有我先不?”
泽厚闷了口酒笑着怼他:“谁有你先啊,他简直是为你而生的,你的第一个护法就是他不晓得吗?”
徐八遂一愣,这个倒是不知道。
那头泽厚借着薄薄的酒意,经年的话匣子轻柔敲开,散出了里头的枝繁叶茂:“我认识他的那会也是为着你的嘛,他牵着掏宝到我面前来,选定了我做你的护法……哦,那时他发着光呢。”
风来,杯中起涟漪,酒香如一张薄纱拂过人面,那般温柔与舒适,让人飘飘乎不知虚实与现幻。
泽厚陷入了回忆里。
那是数十年前了,魔界的浩劫之夜后,第三十一代魔尊徐惑及其夫人无痕殒命,随之一起共赴亡者之墟的逝者也不少。自那夜后,地下城里的不少小孩都爱自称自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无他,耍耍嘴皮,减减悲恸。
泥一样的泽厚这样自称的年头更早,他记忆里没有什么亲属的记忆,大约是因为尚武的基因作祟,在这样朝不保夕的魔界里,越强的越容易调去前线,随之更容易过早折掉。
泽厚知道自己迟早也会被选中,调到地面去。他也不觉忧伤,过一天是一天,地面虽然危险,但有阳光,有雨,有火。地下城的住民大多数很难上一次那暴戾危险的地面去瞧瞧,谁知道老天爷哪一回不高兴就砸天火?盖因处地底太久,不少魔修也憧憬那地面,初生牛犊们更甚。
除此之外,他与其他小孩,或者直接说和其他所魔修显著不同——他天生就脸盲,不辨美丑,记不住谁,久而久之也懒得记,理所当然的也就没什么实质上的朋友和伙伴。天大地大,他无牵无挂。
没有过多久,十三岁生辰那天,他的白袍子已经随着修为的进益而变成紫色,在一堆或白或灰的衣袍里极为显眼。那一天,着浅碧色衣袍的小孩闭着眼睛走来,手里牵着一头柯基大小的丑萌凶兽。
凶兽朝他闻了又闻,发出了听上去心情不错的叫声,口水哗啦啦一地。
“是他么?”
一声微稚的悦耳正太声响起,泽厚抬头看去,正看到他缓缓睁开眼睛,那是一双非常、非常特别的眸子。
那含笑的眼睛里流转着相当明显的银色灵力纹路,如果说地面的太阳有具象化,乡巴佬小泽厚便认为是这样的震撼。
他是个天生的脸盲者,但他能认出这双眼睛的模样。这是他第一次凭着一双眼睛,记住一个陌生人的长相特质。
那小孩朝他伸出手,泽厚看见自己的脸庞倒映在他那银光流转的眼睛里。
“我叫微城,这位哥哥,你呢?”
“我当时感觉像握住了一块柔软的暖玉。”泽厚比了个握爪的姿势,仰着首看上空无形的结界,神情十分温和。
徐八遂心有所动,一时感同身受,道:“第一印象很好是吧。”
泽厚含着醉意点头,比划着:“我见城儿第一眼时心情就很好。我破天荒地认得出他的眼睛,我们还搁一块住了小半年,他抽着空在教我怎么做好一个护法,怎么做你的家人。说实话家人这两个字把我难倒了,我随处为居所,无家无友,辨不出人间种种情意,怎么学?好在我认得出微城的眼睛,喜悲之类的情愫慢慢也算摸透了……”
徐八遂听着听着狐疑了,等泽厚巴拉完了喝酒的间隙,摸着下巴问他:“奇了,你因为第一次认得出城儿的眼睛而中意他,那我怎么说?哥,你认得出我整张脸呢,那你为什么没对我产生些不妙的念头?”
泽厚这回一口酒直接喷出来,一边呛一边猛拍魔尊的肩膀,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徐八遂调侃完顺顺他的背,哈哈大笑。
泽厚啪的一声把酒杯放回了桌上老大不高兴地拍开了这嘴上没把门的家伙的手,揉揉后颈无语凝噎。
这老瞎子没法解释。
因他初次见小魔尊时,小徐珂于他而言更趋近一个“怪物”。
彼时冰牢雪白,小魔尊困在锁链里走火,恍若一团人形的大火球,成了冰天雪地里的极致可怖。少年泽厚那时已然心惊胆战了,没想到更骇人的是,他辨认出了烈火里皱巴巴的一张小脸,那神情之狰狞扭曲,痛苦难当,着实是平生罕见。
魔尊徐珂于他而言或许是这世上最特别的一个存在了,只是他初识魔尊时是他最糟糕的样子。少年泽厚在地下城的小城主眼里看到了人间的美梦,而在地面的小魔尊脸上,则看到了人间的噩梦。
噩梦熄火后,便是瘦巴巴的小倒霉,热气升腾里,投来惊惶又倔犟的一望。
泽厚酒意未散,眯缝着眼睛看眼前红衣人,记忆之海庞杂静谧,数十年来林林总总,只觉如流水。
这么一个大火球,年复一年的,从嗷嗷嚎丧到言笑晏晏,从一个大家敬畏又怜悯的暴走炮仗,一路上窜下跳到如今的欢脱,好像什么都变了,又什么都没变。
“谁会中意你。”他也和魔尊一块哈哈大笑,“你小时候那会天天哭鼻子,除了微城,其他人没少被你哥哥姐姐地叫,就像个没断奶的臭小子,谁会中意个哭包!”
哭包一词让徐八遂的笑声戛然而止,他家那口子,前夜才在榻上用这俩字形容他。魔尊一下子如个被戳破的气球,歪着个嘴瘪气了,小声哼唧道:“你才哭包呢。”
泽厚没听见,喝着酒继续笑:“老哥我喜欢温柔带笑的,你爱哭就算了,清醒时还皮欠皮欠的,嬉皮笑脸贱兮兮的,一副欠打的样子……”
“行了行了不提我了!”徐八遂竖着个中指,赶紧又给他倒了杯后劲绵长的桃花酒,泽厚仰首一口闷,晃着酒杯摇头嘀咕起来。
“那会咱们相伴了快要十年啊小珂……我终于见到了地面的魔界,旭日之光,残月之夜,可是更多的,是那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的天灾。一阵又一阵的狂轰滥炸,命不保夕似的。你清醒时和我背靠背地修结界,个子就那么小,边发抖边叽哩哇啦地唱歌壮胆……十年诶小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