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止想挡他,还想杀他,拼了命的那种。
他本不想杀修士,他知道修行不易,求道艰苦,但他能避开一个,却避不开整个修真界。
杀得顺手了,也就不在意了。
太阳像吊死在了迎客松上。
宁辞悠悠转醒时已是第二天早上,一睁眼,念一正焦急地盯着他看。
“你怎么才醒?!你再不醒我就要去找小师叔了,他明明说你没事的。”
“我没事……就是脑袋有些疼。”
说完他悲哀的发现,万卷阁跟以前不一样了。
至于哪里不一样了……
他走到窗前,事实证明了他的想法。
“不要再看啦,小师叔围了一圈结界,你跑不掉的。”
“也不要怪小师叔,要怪就怪我爹,他早猜到小师叔一点事也不管,所以走之前下了军令状的。”
宁辞揉了揉脑袋,还是有点疼:“我没怪他。”
他现在没心思去怪谁,怎么从这里出去才要紧。
他将手伸出窗外,抵住那层结界。
很厚实,很有力,很凉。
按他现在的修为想从这里出去……痴心妄想。
他现在确实不够资格从这里迈出去。
这个想法让他对自己的无能而愤恨。
小舟山,茸茸……
“师哥!”
念一见他愣在那里一动不动,上去拉了他一下。
宁辞回过身来,看小师妹的嘴一张一合,知道她在说话,但完全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念一看他脸色沉的吓人,始终不理自己,便讪讪地坐了回去,不敢再说一句话。
宁辞浑浑噩噩的过了三天。夜里辗转反侧,白天食不知味,人一下子憔悴了许多。
念一照常抱完他,小声地说:“师哥,你瘦了好多。”
宁辞不答。
第四天。
念一欢腾地跑进万卷阁,拉住宁辞的袖子又兴奋又紧张地小声说:“师哥,你现在可以走了!外面没有结界了!”
宁辞一阵恍惚,愣了一下,望向窗外,问道:“……怎么没了?”
念一解释:“我去求的小师叔。”又说:“我看你再这样下去要变成鬼了!你快走吧!”
宁辞的心在上绞:“……多谢。”
轻轻松松翻出墙外,凉风习习,吹得人爽快,宁辞久违地觉得心情舒畅。
这么多天,被桎梏在万卷阁,他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先是被师父无缘无故逐出山门,紧接着师父仙逝,再被杜横源押回来,关在万卷阁,如果杜横源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下山的话,被押回来之后按照山门规则给与一定的惩罚也就没事了,当初以为那句等万卷阁的书都读完就放他出来只不过是句夸大意义的话……现在看来大约只是囚禁他的一个借口。
一个要赶他走,一个却要困住他。
那杜横源一定是知道些什么。
或者他不光知道些什么,还筹划着什么,师父将他逐下山也许有别的目的?
可是他那时一切都还欠火候,既成不了事也败不了事,就算杜横源要改朝换代他也不构成威胁……
正毫无顾忌地往前走,眼角瞥到一个身影,急忙转身贴住身旁最近的树,可是他刚才想得认真,动作有些迟了,大概那人也看到了他,那可是他最不想遇到的人。
“陌笙歌。”
果然。
宁辞一听这名字就有一种疏离感,不再皱眉,转身出来给他那新师父行了个礼:“师父。”
杜横源施舍给他一个眼神:“怎么,万卷阁的书读完了?”
宁辞:“还没有。”
“这是要下山?”
“是。”
“你出不去。”
“为什么?”
“因为我不允许,你就出不去。”
宁辞心里的一团火气冲了上来,噎在喉咙里。
现在四下没人,明人不说暗话:“师父,我的前任师父,横清派第一任掌门,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杜横源:“老死的。”
宁辞当然不信:“师父您糊弄鬼呢?”
“你要听真话吗?”杜横源直直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好像视线透过他望向了另一个人,就在宁辞以为他不肯说的时候,听他开口道:
“被一把剑震碎了魂魄,拼都拼不起来了。”
杜横源又想起那风雨夜晚,想起他师哥临终时不舍的模样,似乎有话要说,但心中顾虑着什么,最终拖到没有力气透露出来。
宁辞的心一提:“什么剑?谁的剑?到底是谁害死了我师父?”
“那把古剑,名叫不臣,是……”
他停下,淡漠地看着宁辞,眼神疲倦,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很费力气的事,停下不说了。
宁辞着急道:“是谁?”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他又恢复了那种不屑,讽刺道:“告诉你有用吗?就算是我杀的他,你能怎么办?”
宁辞将他不屑的神态尽收眼底,微微握了下拳,又无力的松开。
他说的是事实,他还不至于认不清自己无能的现状。
“要是现在命滚回去看书修道,你肯定还不死心,这样吧,要是你能拦得住我过这棵树,那我就不拦你下山。”他扭头看了一眼刚才宁辞藏身的那棵树。
说完,轻轻松松地一抄手,准备迈步。
宁辞来不及思考,拔出断念,上去拦他,可是他们根本不在一个等级上,即使杜横源根本没有接招,只防不攻,或是连防都不防,不见招式变换,只见身影重重,宁辞连攻击哪里都成问题,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一切都没有实际伤害。
眼看着杜横源越来越接近那棵树,宁辞心慌意乱,招法全乱了套,直接提剑劈了上去。
杜横源这下不抄着手了,慢慢伸出手来,不慌不忙的用两根手指夹住了剑锋,宁辞看他出手时从容,可夹住剑锋却又快又准,他想拔剑,那剑尖却犹如插进石缝里似的纹丝不动。
杜横源微微可惜,语调恶劣:“这么好的一把剑,你不会用就藏起来吧,别糟蹋了它。”
宁辞承认自己技不如人,内心羞愧。
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再一次涌上心头,在拦不住茸茸一定要去那片荒原的时候,在被小师叔封在万卷阁的时候,在提着剑被杜横源嘲讽的时候。他都有一种被束缚住的感觉。
“还有。这棵树我已经过来了。”
宁辞不用转头看也知道过了,其实早过了,只不过他不甘心而已。
他不甘心自己不自由,不甘心自己无能为力,不甘心自己受制于人。
因为不甘心,所以他决定要做出改变。
那是棵枫树,枝叶多得像鬼影重重,火红火红的叶子烧起火来,将天边的云彩烧焦了一片。
小狐狸赶回小舟山的那天特意洗了个澡,下水之后,小溪里的水立刻变红了,它身上原本被血黏糊在一起的毛在水里柔柔地松散开来。
高高兴兴地洗完澡,清凉润滑,百骸俱松。
欢欢喜喜回到山洞,却不料洞里已经许久没有人烟的迹象。
风很慢很慢地在打哈欠,枫树哆嗦着快被痒哭了,红色的鲤鱼已经被余晖的炙热烤熟。
那一刻他懵了一会儿,站在洞口一动不动,过了半晌,他才反应过来,小溪里的水好像有些凉。
呆呆地,他打了个慢半拍的冷颤儿。
第5章 正道长命封朱厌血
小舟山上的山洞被毁了无数次,也被修了无数次。
第一次将它恶意摧毁的时候,小狐狸心中很是畅快,喜悦感远胜于与朱厌的那场鏖战。
可当夕阳西下,万籁俱寂的时候他又开始无比的后悔,夜里睡不着觉,总觉得缺点什么。
他感受到一座小舟山的孤独。
其实当这座小舟山还无人踏足的时候他也是自己过来的,漫漫的几百年,只是生命的须臾。
那时他从不在乎,从不悲喜,从来没想过自己以后会害怕日落。
他越来越难以说服自己。
那个人走后,须臾时光被孤独撑胀得好似漫漫了几百年。
于是第二天早晨小舟山又会多出来一个新的山洞。
刚开始不会搭,一块石头一块石头的往上垒,等慢吞吞地磊到高处,石头自己又骨碌碌地滚下来,从山脊上欢快的跳进河里,一路畅通无阻,潇洒快意,完全无视小狐狸黑沉的脸色。
往后的许多日子里,那些石头在小狐狸的视线里滚着滚着,滚着滚着,突然停下,被风一吹,消散在空中。
“师哥。”
宁辞从书海中抬头,见来的人不是小师妹,奇道:“絮之?怎么是你,念一没来吗?”他歪着脖子向他后面瞅了一下,没人。
由于小师妹太黏他了,突然换了一个人来送饭还真是有点不习惯。
万卷阁被封印上了,杜横源当年亲自封的,宁辞在这里待了多少年看了多少书他自己也快忘了。
“念一师妹被横淮师叔关在了清淑阁。”
柳絮之就是当年给念一送鞋的那个少年,他为人温雅,掌门千挑万选后,决定将女儿托付给他管教。
宁辞更奇怪了:“被谁?横淮师叔?”念一被关住不奇怪,从小到大也没少被杜横源关,只是每次没关几天就被小师叔或横淮师叔救出来藏在清淑阁,久而久之也就不怕什么关不关了,反而觉得这样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