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两只手交叠着,目光沉静如水,“诸位——这些案子的受理虫,有的已经离开,而有的依旧留在审判庭。因此,我才更希望所有虫都能把握住那个度。”
“法者,公理也。刑罚知其所加,则邪恶知其所畏。”
“这是所有审判者都应当恪守的准则。”
会议结束后,苏格是最后一个离开会议室的。
其他审判官已经投身于忙碌的旧案梳理工作中去了,只有他一只虫还坐在主座上,一动不动。
坐了一会儿,他终于起身离开,然而刚转过身,就愣住了。
门口,拄着拐杖的老审判长威尔逊先生正站在门口看着他。
午后的阳光在老年虫略显佝偻的身影上镶嵌了一圈金边,因为逆光而看不清神情。苏格也不知道老先生在这里等了多久,于是赶紧迎上前扶住他,“您怎么来了?”
近些年来威尔逊审判长的身体每况愈下,除非是有特别重要的场合,只凭苏格一虫驾驭不过来,否则一般他也不会出现。
“来看看你。”
两只虫来到长廊上,栏杆那边正对着看守所前面的小院。几只临时被羁押的犯虫正在院子里散步,脚上的光镣闪烁着蓝莹莹的光。
苏格盯着其中一名看了一会儿,认出来那是不久之前因为贪污受贿入狱的内阁财政部副部长。不过是等候审判的短短半个月,他的满头金发已经白了大半。
苏格收回视线,看向威尔逊,“先生,审判庭因为整理旧案而延迟审判一个月,这种事情肯定瞒不住,再加上之前星网上有关审判庭司法不公的流言,今后审判庭的权威和公信力一定会一落千丈……”
“你在担心什么?”
“我……”
威尔逊的拐杖立在身前,双手按在上面。他没有看苏格,只是淡淡道,“该来的,总归会来的……无论是正义,还是报应。”
“没有这次,也会有下次。”
“……”苏格沉默了。
威尔逊转头看他,“这次其实是我当年的过错。有些错误发生的时候我没来得及阻止,在后来又因为没有恰当的机会去弥补,这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你要怪,就怪我吧。”
“不敢!”苏格赶紧说,“不是先生的错。五年前先生刚做完手术,审判庭风雨飘摇,是有心虫在刻意左右司法审判,才致使这样的事情发生。”
“你能明白最好。”威尔逊叹了口气,忽然转了个话题,“我当初选定你作为我的接班虫时,其实是有几分犹豫的。”
“嗯?”
“你太像我了。”威尔逊不笑的时候,稍显浑浊的眸底还是残存着昔日作为司法审判首席特有的,精明锐利的光芒。
“你我都是这样的虫,看似温和,却对追求的东西有着最深刻的执念。”
“比如说我毕生都在探寻着什么才算是极致的公平,感性跟理性究竟能不能共存。而当时的我,也是这么认为你的……”他拍了拍苏格的肩。
苏格喊了一声,“先生……”
威尔逊摇了摇头,“但后来我发现并非如此。你比我活的更加透彻,当这个审判长也当得更加成功。”
“我的助理一事,我交给你安排了。”昔日的审判长站在阳光里,静静地对他的接班虫道,“从你把那个叫做秦斯的虫送到我身边时,我就明白了这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肥嘟嘟~
☆、麻烦
假如说冥冥之中有谁能够预知未来,那么他一定会将这一天作为一个历史拐点。
秦斯从走早上出发,赶往市郊,途中却恰巧碰到连环车祸,悬浮车道被封去了大半,秦斯被堵在半途动弹不得。
他在悬浮车上打开只虫终端,幸亏上面显示出的定位目标生命体征正常,虽然芯片位置有了些许移动,但并未脱离可控范围。
他紧赶慢赶到了市郊,定位器最终显示在了一家废弃工厂。
秦斯走进去时,冲天的烟尘,满地的狼藉显示出这里已经很久没有被清理过了。枯黄的植物缠绕在断壁残垣上,地上破碎的玻璃片跟土块混在一堆。
然而很安静。
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那一瞬间秦斯简直以为自己来的太晚,这里早就已经虫去楼空了。
他谨慎地摸出定位器,定位器却还在“滴滴”地响,小红点也距离他只是咫尺之遥。
难道说有陷阱?
秦斯心里那根弦顿时绷紧了。大脑还没下达指令,身体已经提前动作了。
光刃从袖口滑出落入掌心,鞋底碰到地面上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
这是一名合格的猎手的本能。
他依稀记得自己之前做过一段时间的杀手,隶属于某个边境杀手公司,想来应当是在那段时间里他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毕竟前世他虽然被誉为“最强实验体”,但那更多的是针对他剽悍得无法比拟的身体素质和智力水平来说的,那帮科研虫怕他还来不及,怎么会教他杀虫?
只可惜,这么简单到白痴的事情,却没有虫相信。
太静了。
什么声音都没有。
秦斯绕着工厂里里外外地走了几圈,预期之中的两只虫一只也没见到,原本准备好的说辞跟行动计划尽数泡汤。
终端上的定位器还在闪烁,秦斯绕过一截看上去摇摇欲坠的楼梯,忽然看到楼梯背面有一个塌了一半的地下室。
已经快到正午了,一束阳光洒在断墙上,不过大部分依旧笼罩在阴影当中。而定位器显示,那只携带了他的定位芯片的虫,大概率就在断墙后的角落里。
秦斯打起来精神,悄悄靠近断墙,却只听到似乎有一只虫在抽鼻子的声音,还夹杂着呜咽声。
秦斯:“?”这什么情况?
那声音不像是林同,听上去又软又奶,尾音细细的,应该是只亚雌。
可问题是,他要找的那只红发军雌,跟欠了他不少东西的林同,去了哪儿呢?
他从断墙后面走出来,果不其然,看到了一只躲在角落里的亚雌。
亚雌低着头,把脑袋埋在臂弯里,看不清楚相貌,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的。听见了秦斯刻意放大的脚步声,他猛地抬起头,然后一屁股跌倒在地上,努力往后退,一张灰扑扑的脸上写满了惊恐。
“不要,不要杀我!我什么也没看到……我什么也没听见……呜呜呜……”
秦斯:“……”
他眉心微蹙,蹲了下来,“什么你没看见?”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不是坏虫。你刚刚,是不是看到别的虫了?”
雌虫神色惊惶不定,目光也有些呆滞。片刻后,才怯怯地点了点头。
“你和他么……不是一起的?”
“不是。”秦斯说,然后斟酌着问,“你是说,你刚才看到一只虫杀了另一只?”
“……嗯。”
“……”秦斯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滋味。按理说虽然林同在他意料之外的情境下被一个不认识的虫个杀死了,但归根结底也是他罪有应得,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件事有点不太对劲。
还是那句话,既然想杀,那为什么不早点解决,非要等到这个时候?难道说还有什么环节是他不知道的?
正在他思考时,衣摆忽然被轻轻扯了扯,秦斯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然后才反应过来。他低头,只见那只亚雌正眼巴巴地盯着他看。
亚雌的发色是柔软的栗棕色,一双漂亮桃花眼此时水光盈盈。他虽然坐在墙角,努力把自己缩成尽可能小的一团,但还是可以看出漂亮的身形轮廓。
看到秦斯搭理他,他的眼底一亮,似乎格外委屈地扁了扁嘴。
“你不是坏虫……”他问,“那你是警察吗?”
“我找不到家了。您能……帮帮我吗?”
*
秦斯有生以来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把一只陌生的雌虫带回家去。
虽然他总觉得这只雌虫身上有一种奇异的熟悉感,但这并不能彻底解释他的异常举动。
起初他把这只连自己名字都忘掉了的雌虫送进了医院。经过检查,医生说他可能患上了应激性创伤后遗症,在见到了恐怖的场景之后为了消除影响,连带着之前的记忆也进行了清除。
但同时医生也隐晦地暗示他这样的虫要么是专门来讹虫的,要么是脑子不好,有精神病,不然谁平白无故往荒郊野外跑啊!
说到这儿,医生顺嘴问了一句他是见到什么被吓成这样,秦斯麻木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做了个噩梦吧。
医生:???
秦斯不太想再去警局,他在星网的公安系统上还留有案底,一次两次没被发现是侥幸,但不能总拿这个来冒险。于是他用了一下午托虫帮他在公安系统上查找走失虫口的信息档案,间接地黑了警务厅的数据库,顺便把各种资料给自己也备份了一份,以备不时之需。
但搜遍了数据库,都没有找到这只虫的信息。
更糟糕的是,秦斯来来回回检查他无数遍,除了衣服里面没办法检查,但从外面来看,这只虫压根就没有只虫终端。
这是什么概念呢?一只没有只虫终端的虫,相当于彻底与这个信息化帝国脱节。他无法购买生活必需品,无法提供有效身份证明,无法出入各种公共场所,甚至不算是虫族帝国公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