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是什么虫?
耳边传来脚步声,似乎又有其他虫靠近了。
鼻尖嗅到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有点儿像郁涉,但肯定不是他。他跟自己一样,对佐伊的底细丝毫不知情,否则不会一心想带自己走。
“三年前那起案子,我已经让虫在科研所里传播了。果然不出所料,他们已经将里面原本的虫全部清洗了一遍,昔日的痕迹已经很难再找到了。”那虫说道。他的声音很平板,机器虫一般没有起伏。
秦斯一边假装自己尚未清醒,一边留神听着。三年前……难道佐伊的目的跟他的行刑有关?可是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就是实验体008,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想做什么?
“档案也找不到了吗?”军雌问。
“我去档案室找了,没有找到,他们可能是将详细记录放到更加隐蔽的地方了。”
“也罢,没找到就算了,即便是找到了也都是些虚无缥缈的场面话。”青年摩挲着手指关节,已经恢复成了深褐色的瞳孔盯着床上的雄虫,随口报出一串数字。
“这是我办公室隔间底层保险箱的密码,你下次去记得把我放在里面的记录仪取出来——真希望他们在封闭我的办公室时没有把里面的东西给销毁……”
叶柒:“不会的。毕竟您还没被抓住,他们指望这些东西给您定个分量高的罪呢。”
穆溪:“……”
听听,这说的是虫话吗?
“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办?总不能一辈子都呆在这个结界里,否则迟早有一天会被那帮虫给抓到。”
“……走一步算一步吧。”青年拨弄着雄虫压在雪白枕头上的黑发,低声说,“我之前千方百计想要他远离帝都,然而最后还是失算了……现在我的身体状况也越来越差,失去意识是常有的情况,估计活不了太久。”
“……”
“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再次把我给完全忘记。到时候,如果我还没有死的话,就会换个身份再度出现。不用担心我。”
定罪?难道说佐伊跟自己一样是一个通缉犯?他犯了什么罪?他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秦斯只觉得自己像是走进了到处都是陷阱的迷宫之中,原以为足够了解的虫忽然在他面前暴露出了从未看到的一面。
前段时间监狱里的案件再次浮现在脑海。他一直怀疑有虫在暗地里消除虫体实验存在过的证据,甚至还觉得那个幕后黑手就在他们附近观察着卢比的杀虫计划,那么,假如说,那只虫真的存在,会不会其实就是……
秦斯回想起卢比逃跑那天站在阳台上迟疑着的背影,对自己的种种怀疑,甚至更早一些拒绝自己参与案件审查……
疑团像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秦斯闭着眼睛,一直等到结界内另外一只虫离开,才松了口气。
他再次尝试着将自己从被身体禁锢的状态中解放出来,但四肢依旧是不听使唤。
“醒了?”
尽管秦斯掩盖的很好,但青年很明显地注意到了。
他打了个响指,昏暗的结界内亮起了两团幽幽的光亮。
光亮将周围一圈的黑暗晕染成暖色,然而更远处的永无止境的黑暗依旧顽固得可怕。
穆溪双手托腮,咬着一条黑色布带,俯身给动弹不得的秦斯蒙上眼睛。
他凑过来时秦斯屏住了呼吸,但雌虫的气息还是扑面而来,不同于记忆里的冷冽,青年身上似乎带了点熟悉的淡香。
然而记忆却像是残缺的拼图,怎么也想不起来。
☆、毕业
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有很多你所熟知的东西,其实都游走在灰色地带。
你以为你做的是正确的,其实结果却不尽然。
……
“你到底是谁?”
许久,秦斯沙哑着嗓音问。
他能够感受到自己应该是处在某种微型结界当中,除了身下的一张床,其余什么都感受不到。
空气流动、万物声响……全都被屏蔽掉了。
这样的感觉,就像是曾经在科研所的培养器里一样。
“你不是知道我是谁吗?为什么还要问出口?”青年悠悠道。
秦斯摇头,“我认识的你未必是真实的你,说到底我们也不过是认识了两个月而已……不如我直接问你,你是受谁指使的,来要我的命?”
“不,我想你误会了。”青年说,“我不是来要你的命的,相反,我是来跟你合作的。”
“合作?”
“合作。”穆溪垂下眼睫,平铺直述,“还记得之前我们谈过,你问我为什么要在边境当一个小小的监狱长,对吗?”
“是。”
“那我现在告诉你。我不甘心。”
“同样是从战场厮杀拼搏争取前途的虫,凭什么因为不同的出身而得到不同的待遇?我杀的那几只虫一是因为他们是帝都一些虫的眼线,二是因为我单纯地看他们不顺眼。”
“你听到的传言应该是我因此被发配到边地,但其实并不是。”
“我撒了个弥天大谎。”青年冷笑一声,说,“现实中法律对于雌虫的严苛要远比想象中的更为严重。”
“所以你……”
“所以我——”穆溪幽幽一笑,“其实在星网上,已经是个注定要死的在逃犯了。”
“……”
静止。
秦斯没想到,原来星球监狱的监狱长,才是最大的死刑犯。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原本没什么善恶观念,这是失去情感基因带来的附加缺憾。但重生以后长期以来跟着蒙拉他们“劫富济贫”、“行侠仗义”都让他有着自己的一套准则。
“你需要我做什么?”
“我会想办法把你送到诺克蒂斯军事学院,你要做到的就是隐藏身份,在毕业之后进入第一司法审判庭,帮我查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到时候我会再告诉你。”
“……”秦斯沉默了半晌,“如果我不答应呢?”
穆溪笑了笑,吊儿郎当地伸手戳了戳秦斯的额头,温柔道,“乖,别说傻话。”
“你现在落到我的手上,有拒绝的权利吗?”
秦斯:“……”
他的四肢酸软无力,应该是在昏过去的时候被注射了什么药剂,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用不上。
虎落平阳被犬欺。
秦斯的眼睛因为被黑布蒙着,不适地动了动,洇出些生理泪水,他眨了眨,泪水顺着眼角流出来。
青年一脸惊奇,“这就哭啦?”
“我也没欺负你吧?”
他“啧啧”两声,低头看着自己的掌纹,“之前我给了你机会,你要是同意跟我在一块儿,那还用得着这么麻烦……”
秦斯冷静,“所以什么‘喜欢我’也都是假的吧。”
这话出口,那边却迟迟没有声音。
秦斯看不到,只能偏了偏头,朝着之前声音发出的位置“看”去。
黑色绸缎衬得皮肤格外白皙,他的脸生的小,鼻梁高挺,一道湿漉漉的泪痕闪烁着细碎的微光,逐渐隐没。
这个模样看上去,哪怕说话的语气跟之前毫无差别,但也会给虫一种类似于“他在伤心”的错觉吧。
穆溪瞳孔一点点变深,深处折射幽幽的碧色。
他忽地站起来,转身朝外走,然而走了两步却又顿住。
没回头,“我给了你两次机会。”他说。
他的声音很轻,似曾相识一般。
秦斯皱了皱眉,还想再问什么,却在下一秒困意袭来,他挣扎不过,再次陷入沉沉的睡梦之中。
*
日光澄澈。
朵策第一军事学校毕业典礼。
“哎你听说了吗?这次跟我们一起毕业的还有一个天才雄虫!只用了一年时间就学完了三年的东西,还成功毕业了!”
“我听说了,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我跟那个雄虫一起上过课,他真的是太强了,虽然话很少,但逻辑和辩力完全不输老手!”
“他不是从小地方来的吗?小地方能有这样高水平的教育水准?”
“要不就说人家是天才么?所以法典条文都跟刻在脑子里一样,你说怪不怪?”
“别不是真是个机械虫吧?”
几只雌虫嘻嘻哈哈穿过校园的林荫道,朝大礼堂走去。
“不过其实相比‘天才’的称号,我倒是觉得他那张脸才更吸引虫……”一只小雌虫小声说。
其余几只虫立即赞同。
“冷面雄虫什么的完全就是我喜欢的类型啊!”
“虽然如此,但还是好想看到他笑啊……话说今天毕业典礼能在他离校前看到他笑吗……”
圆穹顶的礼堂上方被设计成了星空的造型,长长短短的“星子”被灌注了特殊的荧光材料,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毕业典礼进行到末尾,是优秀毕业代表发言,台下原本因为院长冗杂的讲话而昏昏欲睡的虫群中一下子爆发出小小的骚动。
只见打光灯从台侧缓缓挪移,跟随着那虫的步子一直到台中央。
少年一年的时间里身形抽长,锋利的五官被一副窄窄的金丝边眼镜遮挡,不禁没有丝毫岁损害他的俊美,反而更增添了一种斯文儒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