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旬对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从来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他最初是没有意识的,只是随意地漂浮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也许不能用漂来形容。
他就是万物的一部分,哪里的状态不稳定了,他就用自身的一部分去填补,从而使除他以外的世间万物都能相对来说安稳的生活。
久而久之,也不知道是那一天,他忽然拥有了自己的思想。
如果一定要给他一个容易理解些的身份的话,那应当就是传说中的神明。
一开始,他从不主动去接触人类社会,大概是天地之间自有法则的缘故,他生来的使命便只是平衡世间的能量?磁场?运气?随便怎么说,反正是不能干涉太多。
他倒也乐得个自在。
但他喜欢热闹,也喜欢观察他们。
他还用某种记日方法给自己起了个名字——纪旬。
他记不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便担起了这份责任,但起码名字要有那么一些意义。
不过纪旬最后到底还是没经受得住人世繁华的诱惑,他天生就是个愿意玩乐的性子。
纪旬被一个样貌漂亮的旧贵族捡回了家,他与男人一同创造了无数美好的回忆。
后来,男人吻了他,纪旬虽不太理解这些复杂情感中的弯弯绕绕,但他却对人家的亲昵举止感到喜欢。
神明如果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还有什么意思,纪旬吻了回去,并主动开口邀请对方成为神明的爱人。
不过事实证明,神也还是不能为所欲为的。
许是纪旬在这里停留了太久,为这片土地带来了太多的富饶。
这世间的守恒原则便开始自主地进行平衡了起来。
一场诡异的瘟疫席卷了城镇,但因为纪旬好歹是个神明,所以他同景迟所居住庄园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但这也只是一小部分因素,最主要的还是要归功于景迟是个死洁癖。
天生污秽不能近身的纪旬哪享受过被人逼迫着每日洗澡的待遇。
反正总有些人是见不得别人过得好的。
景迟几乎掏空了全部家底去帮助城镇后,镇上的瘟疫不但没有好转的迹象,反而愈演愈烈,染病之人的死亡速度都比最开始快了好多倍。
在景迟最后一次拒绝了自掏腰包给城镇上的居民后,谣言铺天盖地地席卷了这方土地。
“他们为什么这么说。”不能理解那些人想法的纪旬向景迟问道。
而景迟只是笑了笑,一下又一下地轻吻着纪旬的唇角:“因为你还不够爱我。”
纪旬翻了个白眼,当然清楚自己的这位爱人只是在说胡话,这是两人相处时的日常了,纪旬已经习惯了。
他回吻了爱人,沉默着思考了一会,想着这突如其来的灾祸也确实是有他一部分原因的,没多犹豫,便做出了决定。
“我想要离开一段时间。”
得知他要离开的景迟没有太大的反应,甚至没有阻止,两人这些日子里已经有了足够的默契。
景迟作为神明的爱人超乎想象的合格,他不问纪旬的来历,不问纪旬为什么能做一些普通人类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他最大的任性就是同纪旬一起,在手腕处刺上了古代一种传说中的生物——比翼鸟的图案,以及半哄半强迫的让纪旬做出“即便两人分开也要他重新找到自己”的约定。
即便是神明也被他这股子要做个够本的劲头弄得腰酸背痛,虽然纪旬很想告诉他,自己活了这么久,就从来没有见过那劳什子的比翼鸟。
但他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毕竟谁会不喜欢手腕上有只漂亮的小鸟呢,虽然刺的过程着实不怎么舒服。
“我等你来找我。”景迟在纪旬离开时说道。
只不过等纪旬预感到不对赶回来的时候,就只见到了景迟倒在血泊中的场景,周围满是其他人的尸体,每个人的皮肤上都有或多或少不同程度的溃烂,俨然是已经染上了疫病。
景迟的体温已经逐渐冷却了,那双对着他笑得或狡黠或温柔,在与他亲吻时会染上情|欲的眼眸再也没有睁开过。
纪旬好像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等他想起自己与景迟的那个如同玩笑般的约定时已经晚了。
他仿佛被割裂成了两个部分,而另一半的他是由自己这段日子所想所做而导致出的负面能量构成的,等纪旬意识到这么一个存在时,他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主要控制权。
那个自己,纪旬愿意称他为伪神,以人类的负面情绪和精神中的力量为养料,每隔一个周期便随机挑选不少的人,以选取神明的继承人的名义,冠冕堂皇地看着他们自相残杀。
而纪旬则是被消除了从前全部的记忆。
他喜爱热闹,伪神便让他一直孤寂。
他亲近人类,伪神便要让他们陷入疯狂。
他想要同景迟在一起。
伪神便将他尘世间的住所安置在每一世景迟的附近,却至死都不让他们相见。
随着这个周期即将结束,伪神出于恶趣味制造出纪旬身体即将衰败的表象,可万万没想到翻了车。
景迟一眼便在人群中瞧见了纪旬的背影,在经历了几天的调查后,终于找到机会凑到了纪旬的身边。
伪神也很无奈,虽然他与纪旬是个此消彼长的模式,但纪旬到底也是神明,他只能给对方使绊子,却不能直接杀死他。
不然自己也就该一起完蛋了。
伪神恨透了景迟,可无论他怎么尝试杀死对方却都没有成功,而他也没有办法组织纪旬进入副本,还是那个理由。
纪旬好歹也是神,伪神可以趁虚而入压制他,更改他的记忆,偷窃走他的生活,引诱他做出相反的决定,却不能在他自愿的情况下阻止他。
从纪旬和那个挨千刀的景迟进入副本的第一刻开始,伪神便预料到了会有这一天的到来。
但他也没办法,毕竟他也只是个冒牌货,虽然他并不想承认。
唯一的优势就是纪旬什么都不记得了。
现在纪旬什么都想起来了,他是神明。
他才是这世间唯一的神明。
而景迟是因着他一句玩笑般的约定,便每一世都保留了些许对神明模糊的记忆,并凭借着这点虚无缥缈的东西,追寻着那个泡沫般的虚影孤独地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漫长的人生。
记忆同力量一同回到了纪旬的身上,瞬间接收了太多信息的纪旬神情还仍有些茫然。
他眼前似乎循环播放着景迟再一次死亡的画面,而这次他还是没能将遗憾变得圆满。
一滴眼泪顺着他的下颚流到了衣领上,洇出了一小片水渍。
“你和我才是一体的。”
属于纪旬自己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纪旬听了之后却轻蔑地笑了,或许其中也隐含了几分自嘲的情绪。
“你也配?”纪旬的声音冷若冰霜,不掺杂半分其他的情绪,只是单纯地阐述着一个事实。
此时他已经止住了泪水,敛去了多余的感情流露,看上去与平日里并没有什么太大不同,只是气场上多了几分经由时间的洗礼而沉淀下来的淡然。
纪旬似乎并不为爱人的死亡而悲伤,他只是不紧不慢地朝着房间最中心的石台边走去。
伪神似乎明白了他的意图,继续用和纪旬一模一样的声音劝阻,只不过这时两人的角色已经互换了过来,他才是那个需要恳求的一方:“你毁灭了我自己也会消失,你疯了么!”
纪旬向石台行进的脚步并没有停下,只不过四周的空气皆产生了明显的阻力,显然是伪神在做最后的抵抗。
“你做的最愚蠢的决定就是没杀死我。”纪旬的语气淡淡的,细品竟能听出其中藏着几分笑意:“你能钻一次空子,还要妄想第二次?”
此时,纪旬的手指已经触碰到了摆放在石台上的那座小雕像:“这只是制造的幻境,你消失了,景迟,还有其他所有被你困在这里的人的意识就都会回到原本的位置。”
伪神的声音越来越尖锐,纪旬听着他所说的话语只觉得吵闹,他忽然想念起景迟身上松柏般冷冽的味道了。
“再见。”纪旬喃喃地说道,也不知是说给谁听,又或者只是在自言自语。
这里是纪旬的“神殿”,就在他的身体内部,摧毁了手中这个小小的神像,他就会消失在这世间。
拥有着纪旬五官的神像在外力的作用下应声变得粉碎,在纪旬最后一丝意识彻底消散之前,他仿佛听到了景迟的声音:“等我来找你……”
早春的天气总是不那么稳定,前一天街边的绿化植物已经被回暖的气温欺哄着抽了新芽,后一天软绵绵的细雪便闹着玩一般地落了下来。
好在温度还是给了点面子,没让雪花堆积起来,刚飘到地上就都化成了水,浸得地面一片泥泞。
景迟撑着一把黑伞走在才恢复些许生机的草坪上,枯黄间隐隐约约有几分嫩绿的色彩养精蓄锐。
远处的花园里本是种着一丛又一丛茂盛的鸢尾的,但由于某个审美比较纯天然的神明不爱听人讲道理,自作主张铲了个干净,种上了好大一圈野迎春。